桑榆表情很是無奈。
“抱歉,我沒有其他意思,只是你作為最後一個跟死者有過交流的人,我們必須謹慎對待。”
女警臉色鬆緩了些,眼神溫和下來,如同安撫。
“別緊張,只是例行程式,麻煩你再把衝突過程重新講一遍。”
對案件經過反覆詢問,以查詢嫌疑人話語中的漏洞,這是警方常用的話術。
桑榆很是配合。
她再次做出思索狀,有條不紊地講述兩個人的會面內容。
其中有遺漏的細節,她也一應補充,看起來格外誠懇。
畢竟,人確實不是她殺的,沒什麼好隱瞞的。
女警靜靜聽著,姿態越發放鬆,好似完全信任了面前女人的說辭。
氣氛越發緩和,如同老友間的閒談。
只是,突然,她面色一改:“倒是奇怪,據我們所知,瞿輝這個人一向老實本分,也有自已的正經工作,雖然算不上富裕,但也吃穿不愁。”
“怎麼會像你說的那樣,特意去超市裡偷東西吃。”
女警眼神乍然銳利,如同一把劍刺入人的肺腑。
她的語速陡然加快,壓迫感激增:“除非,是有人誘導!”
“我沒有!”
桑榆意識到她在用審訊的方式來逼迫自已,不禁滿心惆悵。
“你相信我,真的是他自已進去的!”
空氣瞬間緊繃。
“哼……”
突然,僵持的氛圍中,周雲謙發出一聲輕哼,手指不自在地捂了下嘴,身子微微顫抖。
這動靜將針鋒相對的兩人吸引,不禁向他看去。
“沈警官,你還好嗎?”女警關切問道。
周雲謙耳尖有些發紅。
他放開嘴邊的手,清了清嗓子:“啊,還好,胃有點不舒服。”
“您要不先去休息?”
“不、不用了,你繼續就好……咳咳,不用管我。”
“我說了,我不知道。”
桑榆一臉無辜,語氣誠摯又平穩,一副竭盡全力配合警方工作的模樣。
桌子下面,桑榆的手卻勾著周雲謙的手。
桑榆也很不想對著自已討厭的男人做這種事。
但是沒辦法,剛剛她的腦海中突然出現了一行駭人的血字——
規則7、你的對手滿腦子都在考慮怎樣對付你,為了讓他的大腦降溫,今後,請在本次怪談的每一天裡,都讓他想念你吧!
看完,桑榆臉都綠了。
她抽了抽嘴角,暗戳戳地伸手去勾周雲謙的手。
周雲謙渾身一震。
女警再次扭頭看他,語氣關切:“沈Sir,我看你身體確實很不舒服,還是休息一下吧,喝杯水。”
桑榆連忙附和:“是啊,不舒服就別硬撐著,記得多喝熱水。”
本來,他就對“許薇”的身份有所懷疑。
現在,他已經能完全確定,對方就是他的前下屬、這一場怪談的對手,桑榆!
“不……不用了,你們繼續,我還要做一下呃、記錄。”
女警聽他這般難受還要硬撐,心下很是佩服。
這麼一打岔,之前的審訊節奏就完全被打亂了,加上桑榆的確嫌疑不大,她於是又問了幾個問題,就放對方離開了。
趁著警局裡無人旁觀的時機,周雲謙閃身進了廁所。
周雲謙盯著鏡子看了一眼,眸色深沉下來。
離開警局,桑榆陷入了沉思。
瞿輝死了。
和費杭死狀相似。
如果不是模仿作案,那兩個人的死因應該是相同的。
而且,他們都在死前不久,與桑榆有過沖突。
從這一點來看,她無法排除嫌疑。
然而桑榆的記憶中,並沒有殺人的記憶。
根據警方的描述,二者死狀都十分悽慘,血肉被啃噬乾淨,骨頭上也殘留著牙印。
聯想到這則怪談的名稱【養鬼吃人】,她不難想到,兩人都是被鬼吃了。
而這個鬼,很可能就代指小洋樓裡,呈現燒死狀態的厲鬼。
而它選擇“食物”的標準,似乎正跟“許薇”有關。
心中閃過模糊的猜想。
桑榆有些不安。
或許,她該去停屍房,看看兩位死者的屍體。
此時,已經是超市下班的時間。
她相信,已經得知她身份的周雲謙,很快就會主動跟上來。
桑榆頓住了腳步。
耳邊依稀傳來路人的竊竊私語聲。
“真不要臉,大白天出來勾引男人!”
“就是,還不如妓女,不用給錢就能隨便上。”
“要不怎麼說她是個婊子呢!”
汙穢不堪的羞辱聲灌入耳朵,桑榆的怒氣值一層層拔升,眼中隱約有戾氣浮現。
屬於“許薇”的身體羞憤到不住顫抖,手指神經質抽搐著。
她屬實沒想到,身體原主人的處境,居然已經不堪到了這種地步。
僅僅只是去法醫鑑定處的路上,就不止一次聽見身後有人指指點點。
不能就這麼算了!
她眯眼,回身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
只見兩個擺攤的小商販正站在各自的推車前搭話。
是他們吧!
桑榆提著一口氣,舉著拳頭一把揪住其中一個商販的衣領,怒目圓瞪。
“你們剛才在說什麼?!敢不敢當著我的面再說一遍!”
“!”
脖子被用力一勒,男人被嚇了一跳,滿臉莫名其妙。
“什、什麼啊,我們說啥了?”
另一個小商販也很吃驚,連忙跳過來拉架。
“欸小姑娘!怎麼回事,你別衝動!”
他一臉見義勇為似的老實人模樣,黝黑褶皺的老臉上,滿是值得信任的柔光。
“我們剛剛就是在談論今天的收入,老劉跟我說,可能是這兩天鬧了殺人案,來吃煎餅果子的人都少了,生意越來越不好做了!”
“你把手先放下吧,你一個年輕小婦人,跟我們這些老東西拉拉扯扯,我們大老爺們兒倒是沒啥,就怕別人說你呀!”
他的表情實在真誠,每一個微表情都在訴說著“我很關心你啊”,連桑榆這久經職場的人精都沒法看出端倪。
大腦突然傳來陣陣暈眩。
她手指一木,情不自禁鬆開了商販的衣領。
認錯人了?
還是說,根本沒有什麼竊竊私語?
是不是,之前陳齊皓給的藥產生的副作用?
一時間,她不禁聯想到,進入怪談的第二天,她也曾幻聽過警員的惡毒私語。
難不成,這一次又是幻覺?
太陽穴一陣刺痛,她的判斷力直線下降。
看著兩個年過半百的男人坦誠的面孔,她下意識退後兩步,拔腿就走。
直到走出幾步遠,她依然能聽見身後兩人的叮嚀聲。
“這段時間可不太平,你一個年輕女人在外可得注意安全啊!”
“欸,小陳可真是娶了個好老婆,就是看起來身體不太舒服,可別是被虧待了……”
“……可不是嘛……”一通八卦味十足、但又不帶羞辱意味的話入耳,令桑榆第一次對自已產生了質疑。
尷尬與慚愧在心頭掙扎浮沉——
“怎麼能這樣冤枉好人呢!”
“兩個大叔明明看起來都很好啊!”
“太沖動了,不該這樣的……”
“按照常理,正常人哪會有這麼惡毒,在大街上說這種汙言穢語。”
“是我,是我的錯,都是我不好,我太疑神疑鬼了……”
“明明,我以前不是這樣的……”
“難道我,真的是病了?!”
這個念頭如同閃電般在腦海中劃過,桑榆猛然一個激靈,後背沁出一層冷汗。
她被嚇醒了。
好險!
差一點,就被操控了意志!
這次怪談的同化能力太強了,難道是借用了原主人身體的緣故?
她一個新社會女性,在來到這個世界後,都會有種深閨怨婦慘被造黃謠的屈辱感。
她哆嗦一下,整個人不寒而慄。
所以說,“許薇”身上到底發生過什麼?
這個世界對她的惡意到底有多強?
“她”真的,只是個受害者嗎?
周雲謙悄無聲息地跟在桑榆身後,看著她被兩個商販纏住片刻,於是先一步來到鑑定中心。
沒有驚動工作人員,他輕車熟路走進停屍房,找到了瞿輝的屍體。
四下空蕩蕩的,慘不忍睹的骸骨露出空洞的眼眶,如同在跟面前的人對視。
慘白的燈光直直對映在床上,冰冷的室溫激起他一層雞皮疙瘩。
周雲謙並不覺得驚悚。
他掀開屍體上覆蓋的白單,從胸前的口袋裡,掏出一張窄小的紙片,然後順著骸骨的眼眶,把它塞進了勉強可以納物的顱骨中。
想象著它被人“驚喜發掘”的場景,他笑了笑,不緊不慢地掃除痕跡,退出了這間停屍房,順便將房門反鎖。
幾分鐘後,桑榆到了。
同樣的,她也選擇繞過門口的保安。然後順著屋後的大樹,爬上了二樓的窗戶。
入眼是一片走廊。
並不富裕的小鎮似乎是為了省電,直到現在黃昏時刻都沒有掌燈,只有走廊首尾兩側的窗戶裡,透出燻黃的光。
斑駁的牆皮剝落,順著牆角灑下兩排細細的石灰粉塵。
為了不留下明顯的腳印,桑榆特意走在中間,警惕地四處打量一圈後,這才放慢腳步往前走。
因為不熟悉佈局,她還需要一間間找。第一間沒有上鎖。
“咯吱”,一聲輕響。
門開了。
昏暗的光線順著門口的半弧擴散向屋內,隱約能看見兩張掀翻在地的椅子,以及落滿一地的灰塵。
不確定這裡是否有危險,她謹慎地遠離房門,小心地站在外面觀望。
“這間看起來很久沒有用過了,應該不是。”
她繼續向前走,一扇扇的嘗試。
大部分房門都是上鎖的,它們新舊程度不一,能用的上的就換了不鏽鋼門,用不上的,則像最初查探的那間一樣,搖搖欲墜。
總結了這個規矩後,桑榆很快檢查完了二樓的所有房間,飛快摸索到一樓。
這一層顯然更加常用,連地面都鋪上了瓷磚。
她正打算在樓梯口搜尋看看有沒有地圖,卻不想身後驟然響起了腳步聲。
是保安!
他要過來了!
桑榆不敢停留,連忙找地方躲避。
只是,一樓每一處都無比顯眼,連光線都亮堂很多,一個轉身就唯恐被發現。
只能找個房間躲躲了!
她身手敏捷地一個側翻,從樓梯口輾轉至牆角,貼著牆面移動。
他怎麼還在往這邊走!
桑榆氣急,一隻手摸索著門把手來回晃悠。
鎖住了。
打不開。
她無語,腳底下則快速移動轉換目標。
終於在保安即將發現她時,開啟了一扇房門,躲了進去。
“呼……”
真是的,怎麼跟躲鬼一樣。
該慶幸這個年代還比較落後,沒有到處都是攝像頭嗎?
好不容易她鬆了一口氣,正暗自吐槽著,卻猛然意識到有哪裡不太對。
她的脖子後面,怎麼好像被人吐了一口氣?
桑榆瞳孔一縮,迅速扭頭看去,恰好與一雙眼睛相對。
她一驚,連忙後退幾步,後背貼在門上。
待視線定格後才看清,原來是周雲謙。
“你在這裡幹什麼?”
“保……唔!!”
周雲謙正要喊人,猝不及防被一雙手捂住了嘴巴。
“唔唔……你!”
趁著他驚訝的功夫,桑榆從他衣服口袋裡摸索出一把鑰匙,不聲不響地揣進兜裡。
待完成任務後,她就把周雲謙往旁邊一推,開門輕手輕腳地走了。
終於,繞了好大一圈後,她找到了停屍間。
在仔細檢查過屍體後,她最終確定了自已的猜想。
正打算離去時,眼角餘光卻看見,屬於瞿輝的頭骨中,露出一角白色的紙片。
“這是?”
她掰開屍體的下頜骨,將東西拿起。
內容如下:
恭喜你求生者,成功發現雜物間進入規則:
1、你需要在無月之夜進入雜物間;
2、為了避免被其他人發現,你可以選擇在午夜十二點以後開始行動;
3、為了保證你的神志清醒,請不要服用任何藥物;
4、雜物間的開啟並不需要鑰匙,只需要按照特定的規律旋轉門上的木牌,規律為左三右四;
5、不要被其他人發現!
桑榆雙眼一亮。
她就說雜物間是這則怪談的重要地點,怎麼可能沒有進入方式,原來在這藏著。
也對,規則紙條只有求生者能夠看到,法醫就算把屍體從裡到外解剖個遍,也發現不了它。
只是……
有警官身份的周雲謙呢?
他難道也沒有發現這張紙條?
桑榆眼中閃過疑惑。
但是顧不得多想,她還是把東西收起,很快轉身離開。
這是進入怪談的第五天。
她需要等待一個無月之夜。
回到小洋房後,桑榆先是找出了所有藥瓶,把裡面的藥片通通衝進了下水道。
這一晚有驚無險地度過。
第六天。
周雲謙再次尾隨而來。
桑榆繼續完成任務。
之後幾天依舊。
事態並沒有發生太大變化。
只是,桑榆還是感到一種迫在眉睫的緊迫感。
她開始脫髮。
地漏邊、洗手池裡、枕頭上,到處都是頭髮。
聽見他人閒言碎語的頻率在增加。
她每天走在路上,或是在超市工作時,總能聽見背地裡有人在說她的壞話,而且用詞越來越髒。
有時候,桑榆甚至也分不清到底是幻覺還是真實。
她意識到自已的精神狀況越來越差,夜晚頻繁失眠。
陳齊皓甚至已經半威脅式地要給她找精神科醫生開藥。
如果這則怪談再不結束,她可能再也出不去了。
她在被“許薇”同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