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眉周身籠罩著濃重黑霧。

過猶不及的魔息操縱了她的神智，神志不清地踉蹌往外走，眼看就要與玉箋擦肩而過。

玉箋下意識伸手阻攔，“等等！”

卻被對方完全無視，徑直穿過她的阻攔，可魔氣觸及到她掌心時，竟倏然消退了許多。

“啊！”黛眉猝不及防發出一聲痛苦的慘叫。

匆匆踉蹌著倒退數步，周身魔氣如沸水般翻湧。

“你對我做了什麼！”

玉箋驚愕地看向手掌，忽然想起那日見雪將她逐出魔域之前，似乎在她手心畫過什麼。

竟能驅散魔氣？

她意識到什麼，抬手扣住黛眉手腕。

掌心頓時傳來一陣灼燒感，黛眉慘叫出聲，身上絲絲縷縷黑氣如沸水上的白煙一樣騰騰四散。

“鬆手、別碰我！”

黛眉渾身劇烈顫抖著，發出痛苦的聲音，等附在後背上的黑煙從身上剝離出去，整個人軟倒在地。

“黛眉！”玉箋接住她下滑的身軀。

黛眉倒在她懷中，雙目緊閉，面上的黑紋緩慢褪去，痙攣的四肢也漸漸平穩下來。

玉箋抬眼，目光掠過角落裡那具乾癟的小廝屍身。

她先前見過這人，雖然是男子，卻喜歡塗脂抹粉，期待著也能做主子。可現在沒做成主子，僵直的四肢，空洞張大的嘴，像被抽空的人皮燈籠。

幾縷逃逸的魔氣在頭頂盤旋一圈，倏地竄向遠處。玉箋在房門前墊腳張望，忽然聽到頭頂那一層的長廊上傳來交談聲。

“回上仙，那兩個鬼蜮已經處理掉了。”

“恭喜上仙接到金鱗！”

“客套免了，先莫說這些。方才那縷魔息分明就在這處，搜！”

“記住，凡化魔者，就地誅滅，絕不能留活口，以免引來更大的禍端……”

話音未落，一聲厲喝響起，“上仙！在那裡！”

“追！”

兩道流光自上層閣樓掠出，追著魔氣而去，眨眼間消失。玉箋死死捂住嘴。

玉箋捂著嘴，意識到自己聽到了什麼。

化魔之物就地誅滅，不留活口？

那黛眉……

她後背發涼，閉了閉眼，強忍胃裡的翻湧，先把小廝的屍身拖進隔壁空房，用床上的被褥捲住藏到床下，又返身將昏迷的黛眉抱進去。

掩好門，她長吸一口氣，想到那幾個仙家此前就對她多有懷疑，轉身朝著鏡花樓最為混雜的前廳跑去。

那裡聚集妖魔鬼怪最多，氣息混雜，或許能掩住行蹤。

一腳踏出樓閣，視線霎時被鋪天蓋地的金輝淹沒。

耳邊全是歡騰的驚呼。

整座鏡花樓像是墜入鎏金的夢境，萬千金鱗自天空傾瀉，烏泱泱的身影擠滿長街，伸著手臂爭先恐後去接去搶。

玉箋艱難的在人潮中，主動尋管事要了活計去做，不時被興奮的妖鬼撞得向後踉蹌。

原來真的有人過生辰，可以盛大到普天同慶，恩澤六界。

她想起自己上輩子最後一個生日是在宿舍過的，連一碗長壽麵都沒有，也沒有人知道那天是她的生日，就那樣過去了。

“讓一讓……借過。”

玉箋艱難地撥開人群，唇上咬金鱗時被灼傷的地方還在隱隱刺痛。

眼前突然爆發出一陣喧譁，有人高喊著接到了，手裡舉著金鱗，熙攘的人群頓時如沸水般翻湧起來，眾人互相推搡爭搶，都不想錯過難得的機緣。

就在這混亂之際，先前那幾位仙家再度現身，身後竟還跟著平日裡難得一見的花樓大管事。

只見大管事弓著腰，臉上堆滿諂媚的笑容，誠惶誠恐地在前引路。

那些仙家不是去追剿魔氣了嗎？怎麼會突然折返？

玉箋被人潮擠得站立不穩，想悄悄跟過去看看，忽聽門廊處響起一片驚呼。

身後有人穿梭，舞姬花魁們提著裙裾小跑著登上流水臺，個個低垂順眼動作很快，青衣樂師也抱著琴匆匆上了高臺。

玉箋拉住一個匆匆跑過的小廝問道，“前面是出什麼事了嗎？”

“天族派大天官下界了！快讓開！你也快去躲躲！”

玉箋沒鬆手，“為什麼要躲？平日裡不也有仙家來鏡花樓尋歡嗎？”

那妖鬼急得直跺腳，尖聲嚷道，“那是天官！不是尋常仙家，天官見不得邪祟妖孽，你是凡人，哪懂其中厲害！”

小廝甩下這句話就慌忙招呼人清場。

門廊處傳來一陣騷動，身後擁擠的妖魔鬼怪如潮水般向兩側分開，被護院攔著，先前還喧鬧爭搶的動靜此刻也小了很多。

有人低聲抱怨，隨即敏銳地察覺到，空氣中瀰漫著一股威壓。

花樓長廊懸掛的紗幔輕輕飄蕩，撞上燈盞，發出細碎的聲音。

玉箋忍不住伸頸張望。

看到遠處，漫天細碎金色之間，仙使駕著鸞車降下，停在不遠處。

灑落的金芒比剛剛還要刺眼，但是沒有人敢接。

先前幾位仙家快步迎上，面色凝重地整理衣冠，迅速分列鸞車兩側嚴陣以待。

其中一位仙俯身聆聽仙使耳語，聽罷縱身躍上樓閣最高處，手掐法訣，低聲唸咒。

霎時間，朦朧的淡金光霧如帷帳一樣從樓閣頂頭垂落，將偌大的鏡花樓籠罩其中。

裡面的人出不去，碰到邊緣便被擋住，流動的金光，轉眼之間便封死了所有窗臺廊道，瞬間便引得妖魔鬼怪們驚慌失措。

出不去，進不來，整座八角樓封得死死的，所有人儼然已經成為了甕中之鱉。

玉箋跟著人群往外看，看到淡金色結界之外若隱若現幾道仙氣飄飄的身影。

這陣仗是要做什麼？

從她的角度往外，只能勉強看得到寶輦上下來了一道高大的身影。

這便是天官？

她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

人群簇擁，聲浪嘈雜，一切景象都變得模糊不清。玉箋只覺一股如有實質的威壓驟然降臨，先前還喧鬧慌亂的前廳不知何時鴉雀無聲。

她渾身緊繃，只見那位天官大人踏入樓中。

腳步聲清晰沉穩，由遠及近。

天官臨世，凡人不可直視。

玉箋空洞的垂著眼睛，身體極為僵硬，呼吸停滯。

匆匆一眼，只看到那位天官輪廓冷峻，側面鼻樑高挺，烏髮以玉冠高束，通身散發著渾然天成的貴氣與主宰六界萬物執掌乾坤的壓迫感。

只是看一眼，就忍不住想要俯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