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時一刻，有炊煙升起。
“我們要顧慮的太多。”呂秀才回憶起那晚他與邵默涵的對話。“以靈兒的性格，如果大規模的鎮壓她肯定是不會同意的。”
“而且，我們即便能將南詔人全部驅逐出城，強行讓他們返回南詔，也只是把麻煩從當下轉到了以後，一個拜月死了還有會第二個拜月，第三個拜月，他們還是會仇恨把他們趕回去的漢人。對待這群被洗腦的邪教徒，只能殺人誅心......讓他們意識到，無論拜月有什麼神通，自已也只不過是一介凡人。”
四支浩浩蕩蕩隊伍依照計劃，在積善與尚善兩坊間的大道集合，隔著洛河與已經彙集起來堵在宮門之外的拜月教徒遙遙相望。
“都衛府校尉張長安率一百都衛，見過李軍師。”
“夜行都衛府，裴卜棋率一百眾，前來報到！”
“國舅府參將李顯貴帶府兵一百，見過諸位將軍，軍師。”
“李顯貴？”呂秀才看了過去，眾人之中就屬他捂得最嚴實。
呂秀才一眼就認出他是李隆基，可現在不是說話的時候，呂秀才下令道：“點火，升旗！”
“將軍府的人聽好了！三人一組！先前狄將軍交代過的！按照火，旗，火的順序排列，把旗幟掛高點，務必要讓對面得清楚明白！”
隨即，一眾府兵點燃了火把，狄家大旗迎風飄蕩。沿著河岸一字排開，宛若長虹。
“裴將軍，張將軍！”
“末將在”
“請兩位將軍把你們各自的部屬以二十人一組分為五隊，以星津橋為中心，都衛府在左，夜行都衛府居右，小隊與小隊間相隔三丈。”
“領命！”
“李顯貴兒！顯貴兒！”呂秀才伸長脖子喊道。
“在呢！在呢！”李隆基舉起手。
呂秀才一把將他拽到身前：“你怎麼來了？那兩個可都是都衛府的精英，眼尖得很，被認出來怎麼辦？”
“楊國忠待在宮中，總不能讓玉環出來打仗吧！”李隆基答道：“沒事，我穿得這麼厚，他們認不出來。”
“行吧行吧！狄將軍要的東西帶來了嗎？”
“我做事，你放心！”說罷，李隆基揮了揮手喊道：“上傢伙！”
只見楊家府兵們四人一組，兩人環抱著一口大鐵鍋，另外兩人揹著泥磚，柴火，還有一個鼓鼓囊囊的布袋。這樣的大鍋共計20個，每一口約摸3米寬，以小隊為單位。每一個小隊一口鍋，同樣沿著河岸一字排開。
“鍋？”張裴二將面面相覷，不懂這葫蘆裡到底賣的是什麼藥。
呂秀才望了眼旗幟，確認了下風向，下令道：“起鍋灶飯！”
“起鍋灶飯！把料下足！鹽給夠，不要省。”一時間，國舅府的府兵傾巢而出，生火架灶宰羊一氣呵成，從各大酒樓重金請來的廚師也忙碌起來，煙火升起。而上陽宮方向，也配合著開始準備晚膳。
呂秀才又下令府兵都衛們圍著鍋站成一圈，廚師和下手把一桶桶清水倒進鍋內，然後把事先準備好布袋與剔乾淨的羊骨噗通一聲扔了進去。清水被染成紅色，濃烈的香氣裹挾著一股辣味蔓延開來。廚師們沒有停歇，菜刀在案板上飛舞把大塊的羊肉切成如絲綢般纖薄的小片，扔進鍋中。
“七上八下！”呂秀才端起碗“開吃！”
“哇哦......”每一片羊肉都是三分肥七分瘦，羊油的香肥而不膩，薄如蟬翼的瘦肉又嫩又彈，辣味刺激著味蕾，促進血液迴圈。“醉仙樓大廚的手藝可真不是蓋的”李隆基吃得滿頭大汗，不斷的稱讚，不斷的從口中撥出陣陣熱氣。
“這叫什麼東西？”李隆基汗水淋漓的問道。
“部隊鍋！”呂秀才伸出舌頭：“好辣！現殺現吃，新鮮，方便！突出一個量大，管飽！”
“確實方便！”李隆基嗦了口唾沫：“只是就這麼吃，不怕那群教徒突然打過來嗎？”
呂秀才望著對面邪魅一笑：“放心，我估計他們現在忙著吞口水呢。天底下有數不清的事情，唯有兩件美人與美食不可辜負也！”
說著說著，城牆上也點燃了火盆。從上陽宮的御膳房到宮門，太監和宮女們排成了長龍，一副副餐盒從下到上，熱湯熱菜熱飯，不間斷的從御膳房如接龍搬遞到金吾衛的手中，金吾衛在不離開自已崗位的情況下也能吃到新鮮的飯菜，他們大口的咀嚼著，香氣四溢。和端門外的拜月教徒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奇了！真是奇了！”高公公驚歎道：“老奴活了這麼久，從沒見過如此新鮮的吃法。羊肉在水裡那麼一燙就可以吃了？”
上官靈兒看了眼牆下的拜月教徒們笑道：“這是狄將軍的發明，叫做火鍋。把佐料事先配好裝進料包裡，等水燒開了香味就融進了湯中，羊肉自然是有味道的。”
“香！”高公公對著空氣嗅了嗅：“這火鍋是真香！老奴都要流口水了。”
“嗯！”上官靈兒聞著空氣中瀰漫的煙火氣：“神都，已經好久沒有這麼熱鬧過了。”
河對岸吃得酣暢淋漓，汗水直流。城牆上，熱菜熱飯，香氣四溢。辣味香味不斷地刺激著教徒們的嗅覺，如魚鉤般不斷地上下挑逗著他們的食慾。現在，就等著那條貪吃的魚咬鉤了。
秦國的宰相呂不韋曾問過門客這樣的問題：“如果打起仗來，賣什麼東西可以發家致富。”門客們有的說兵器，有的說藥材，而呂不韋卻告訴他們是“糧食”。孔子曰：“食不厭精膾不厭細”，足以證明食物在生活不可替代的位置。無論是什麼朝代，無論是誰，吃不飽的時候就會想吃飽，吃飽了以後就會考慮如何吃好，等到既能吃飽又能吃好了就會去想怎麼吃出花樣來。飢餓的滋味是真的不好受。
“咚.....咚！咚......咚！咚......咚！”一慢一快三聲鑼響，已入戌時。
高公公大喊道：“戌時已到！關閉城門......”隨著大門吱嘎吱嘎的關上，底下的拜月教徒們終是忍耐不住了，又開始大喊道：“教主無罪！還我教主！我們要見神女！我們要見神女！”
“得了得了各位”高公公吆喝道：“吆喝了一天了，都回家吃飯去吧！”也不知他是有口無心還是故意為之，眾教徒們突然就炸了鍋，他們在這裡已經待了足足一個下午，飯沒有吃水也沒得喝，有個別帶著乾糧的也被分完了，加上入夜風大，現在是真正意義上的極寒交迫。如果只是他們在這裡靜坐抗議那還好，偏偏河對岸冒出了一群人在那裡支著鍋大吃大喝，無時無刻都在考驗著他們的意志力，飢餓感轉化為憤怒和疑惑，在人與人之間不斷的蔓延。
有人好奇問道：“到底教主是犯了什麼樣的罪，才被神女關押起來的？”
領頭的教眾回答道：“教主自然是為了懲罰惡人才被神女抓起來的。”
那人又問道：“是什麼樣的惡人，又是怎樣的懲罰呢？”
教眾如實說道：“是梅鈄烙和步郜興，兩人因為說謊被割了舌頭。”
一眾人頓時喧譁起來，就這樣分成了兩派。比較虔誠的認為教主做得對，那些才入教沒多久的人則提出了反對意見。其中有個織草鞋的年輕人名叫蒯川湯，平時好讀書，他說道：“我認識這兩個人，他們都是虔誠的信徒，如果教主對待他們都能這樣，那我們這些入教沒多久的人犯了錯不是更慘嗎？”
領頭的教眾回答道：“你是什麼身份竟然敢質疑教主，南詔人都知道，教主是神的使者，這都是神的質疑，說謊的人就該遭受到懲罰。”
“那我昨天騙我老婆子說我沒有私房錢也會被懲罰嗎？”包子張不知什麼時候混進了這群人中間。
“那是自然，說謊的人都要受到拔舌之刑！你只要坦白的告訴你婆娘，他會理解你的。”此話一出，在場的新教眾們更是一片譁然。
“我婆娘只會把我的私房錢都拿走！”包子張笑道。
“哈哈哈，哈哈哈！”
“笑的人都藏過！”包子張嘻嘻哈哈的笑著。
“不是，你誰啊？我怎麼沒見過你！你故意來搗亂的是吧？”領頭的教眾問道。
“沒有沒有沒有，不敢不敢不敢！”包子張連忙後退。
“大家都聽好了！”領頭的喊道：“如果沒有教主，就沒有我們南詔國的今天。我們替漢人們種田，養牛養羊，替他們做苦力，吃不飽的時候是誰給了我們糧食？是教主！現在漢人吃飽了，就要把我們趕回南詔去，教主是因為我們才被神女關押起來的。神女已經不是我們的神女了，她是漢人的。”
“你在說謊！”蒯川湯憤怒的指著那個教眾說道：“梅鈄烙昨天偷偷找到了吐裡凡，他就是這麼給吐裡凡說的。你說梅鈄烙說謊，你自已也在說謊，告示上明明寫著，是自願回南詔，神女還給牛羊，給種子讓我們自已去開墾！”
“拔舌頭！”包子張一起鬨，新教眾們也紛紛喊了起來：“拔舌頭！拔舌頭！”，一邊喊一邊把那個領頭的教眾圍了起來。
“我看看你們誰敢過來！”領頭的教眾突然就拔出來刀“你們居然敢質疑教主，你們會受到神的懲罰的！”
“哦！我們說謊就要被懲罰，你說謊就不用被懲罰？”包子張還在起鬨。“我們不吃不喝陪著你們在這鬧，到最後還要低人一等？到底是教主說了算，還是神女說了算啊！”
只要有一個質疑的聲音出現，就會有千千萬萬質疑的聲音冒出來。拜月一直以來就是靠懲罰和奇蹟吸引信眾，自古以來的邪教其實都差不多。用恐懼來讓人害怕，然後不停的反覆洗腦，再把好的東西美化修飾說成是奇蹟，就跟訓狗一樣，不聽話先打一頓然後再給根骨頭，還要反抗就開始死亡威脅。
“你們都是叛徒！”資深教徒們紛紛拔出來刀。
“參軍！”張長安喊道：“那邊動刀子了！”
“好！”呂秀才興奮的站了起來：“吩咐那些眼神好記性好的兄弟就待在這邊，我們過去拿人！”他拿出令箭，一聲銳響劃破天際。
新教徒與老教徒對峙著，眼看就要發生流血衝突。宮門嘎吱嘎吱的又開啟了，五十餘名金吾衛衝將出來，手中拿著盾牌長矛把一眾人團團圍住。“在宮門持刀者，殺無赦！”
“為了教主！拜月神教，永世長存！”當然，教徒中還是有不怕死的，但只是一瞬間就被長矛陣紮了個通透。領頭的那個教眾也沒有想到金吾衛真的敢對南詔人動手：“我們是南詔人！我們是神的子民！你們沒有權利殺我們，神會懲罰你們的！”
“聖人說了，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還不快快放下兵器！”金吾衛警告道。
“我是神的子民！我這一生都獻給了神！我是不會死的！”領頭的教眾大喊著衝了出去，然後死了。
“還有誰覺得自已不會死的？”帶頭的隊長冷哼一聲：“可以站出來。”換來的是一陣沉默。
“我再問一遍！”隊長提高了嗓門：“還有誰覺得自已不會死的！請站出來！”四周鴉雀無聲。
“好！”隊長等了一會兒，厲聲說道：“刀！放還是不放！”
資深的教眾的齊刷刷的扔下了手中的刀。此時，呂秀才帶著一眾人手也來到了宮門前，他看了眼地上躺著的兩個人又看了看被圍住的教眾嘆氣道：“子曾經曰過，信仰不能當飯吃。全部帶走！”
“天乾物燥！小心火燭！亥時已到！關好門窗！防火防盜！”
......
月亮繞過旗杆，天牢的深處除了水聲還是水聲。
“露從今夜白，月是故鄉明。”張柬之咳嗽了兩聲，對面不遠處的黑暗問道：“國師啊！你有多久沒有看過南詔的月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