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松鶴齋”,沈夫人覷著左右沒人,壓低聲音對菀笙說:“方才當著老太太,我已幾番明示暗示,只希望將柳氏和香冬的名分一併定為姨娘,也好省卻你一頭的心事。”
“只可惜老太太只肯定下香冬的名分,對那柳氏還頗多猶豫。”
菀笙趕忙屈膝一禮,“我知道太太這都是為了我著想…,太太這份恩情,媳婦記在心下了。”
菀笙想了想又道,“老太太對柳氏特別些,必定也是看在與柳太傅當年情誼的份兒上。”
沈夫人便一怔,“老太太與柳太傅早年還有舊?我怎沒聽說?”
菀笙便將柳太傅與南平郡王府的舊情講了一遍。
沈夫人便意味深長地笑了,“原來如此。我說呢,老太太怎麼莫名其妙那麼護著那柳氏去。”
沈夫人帶著心事又走了一會子,回頭看菀笙,“一個金袖已經是個大麻煩,若再加上老太太支援柳氏……菀笙啊,你心裡可得有個譜兒。”
菀笙反倒嬌憨一笑,“我也有太太倚仗。”
沈夫人便哼了聲,含笑在菀笙額頭上點了一記。
又走了一段路,沈夫人瞟菀笙一眼,“柳氏那些陪嫁丫頭、陪房的終歸是攔不住了。你心下可有什麼主意?”
菀笙淡淡含笑道:“太太之前在老太太跟前說的明白,那些人畢竟是外頭來的,不懂咱們侯府的規矩。雖老太太說,柳氏自己就是守禮的,她自己自然會規束那些人。可是老太太怕也是忘了,柳氏自己進侯府來也才沒幾日,又哪裡懂咱們侯府的規矩去?”
“所以這些人啊,進來是進來了,便總得派人過去教習規矩才是。”
沈夫人眼睛便也是一亮,“你的意思是……?”
菀笙又道,“不光他們,便是那幾個新進府來的哥兒、姐兒,既然身邊要將人配齊,這便首要的便該配教引嬤嬤。”
“按著府中常例,每人身邊先配四個教引嬤嬤,再配四個執事的老媽媽。這些必定都得是府里老人兒,太太是最瞭解不過的。”
“其餘再新配的丫鬟,一概全都由教引嬤嬤、執事媽媽們來挑選、管理就是。若此,便不怕各房新添的人裡有不懂規矩、行差踏錯了的。”
沈夫人凝視著菀笙,緩緩露出笑意。
“我的兒,難為你竟想得這樣周全。原本以為你這會子只顧著難受,心裡已經亂了呢。”
“……既見你這般紋絲不亂,我便也放下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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菀笙躬身目送沈夫人回「蘭畹」。
身影都不見了之後,菀笙才帶著新雨緩緩走回「聽雪」去。
新雨輕嘆口氣,“從前世子爺沒回來時,奶奶對老太太和太太是一碗水端平,一體孝敬。老太太和太太對奶奶也都是讚賞有加。”
“卻怎麼都沒想到,世子爺這才回京幾日呀,老太太和太太便已經動了不同的心思。奶奶倒夾在當間兒,左右難為了。”
菀笙淡淡笑笑,“從前那是侯府的為難之時,一家人都擰成一股繩;”
“可是世子爺回來,侯府的難處便過去了,家裡人又多了,這人心便自然散了。總歸各自為政,都只為自己打算罷了。”
新雨便也點頭,“太太和老太太之間本來就有些心結,更關鍵是世子爺並非太太所出,老太太這便對太太頗有防備。”
“可是老太太就算防備太太,又為何要委屈奶奶,抬舉那柳氏?分明這些年過來,從小姐染病,便都是奶奶替小姐在老太太跟前盡孝……”
菀笙輕輕垂眸,“我猜,這事兒是從給漱玉相親的事兒上起的。”
“太太要給漱玉相親,可這件事太太許是不想讓老太太插手,於是她只囑咐了我去辦,卻沒來回過老太太。老太太這便心下生了嫌隙。”
“太太既將這件事託付給了我,老太太便未免想著我跟太太站在了一處,故此老太太便也要出手點一點我。”
“這中間恰好有南平郡王府與柳太傅當年的舊情,那老太太就自然而然想抬舉那柳氏了。”
新雨便是凜聲笑,“老太太對太太不滿,卻拿奶奶來作筏子!”
菀笙苦澀一笑,“因為在老太太眼裡,我與太太同是續絃,家世身份都不高的緣故吧。看見我,她便彷彿又看見當年的太太,她心下自然膈應。”
新雨便忍不住扶住菀笙手臂,“這總歸不是奶奶的錯,奶奶便想開些。”
菀笙含笑抬眸,“你放心。既然答應了小姐,當了這永安侯府的正室,我便知道這樣的一天遲早會來。”
“侯府這世家大族,世子爺自然不可能一輩子只守著一個正妻過日子。妻妾相爭,是早晚的事。”
兩人一路走回了「聽雪」門口。
新雨道:“依奶奶看,老太太既不肯輕易讓柳氏做妾,那她又要抬舉柳氏到何樣地步去?”
菀笙緩緩道:“既不為妾,那還能抬舉到什麼地步去呢?自然瞄著的便是我這個正室的名分罷了。”
“況且早有世子爺的安排在先,她便是沒有正室的名,卻也享了正室的份例去。世子爺的心思,老太太便更是明鏡兒一般。”
新雨便皺眉道:“老太太竟絲毫不顧奶奶的情面。原來過去這七年的情分,竟都是錯付了!”
菀笙反倒淺淺一笑,“柳氏是有老太太的抬舉,但也要看她有沒有這個福氣。這永安侯府的正室,哪裡就是那麼好當的?”
“過去的七年,我先前還有小姐的教導和扶持,走過來都是小心翼翼;就憑她才回來幾日,況且過去十年又都耽誤在了西涼,她想奪了這個正室之位去,哪裡有那麼容易!”
新雨忙俯首領命,“奶奶的意思是……?”
菀笙輕輕拍了拍新雨的手臂,“不急,咱們只順勢而為就是。既老太太和世子爺要抬舉她,那咱們就也暫且敬她三分。”
“到頭來,咱們不急,自然會有旁人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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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沈夫人親自的過問之下,香冬和瑤兒搬進了「疊翠」。
「疊翠」與「煙雲」、「流霞」一樣,都是侯府園子裡按著景緻命名的單獨院落。
「疊翠」之所以得名,就是因為院中堆有太湖石的假山,假山上以糯米水澆灌養出了肥厚的青苔,青苔佈滿假山,像是一個巨大而又鮮活的盆景一般。
配著「疊翠」的意頭,房中佈置、陳設也全都傾向綠色。
耿忠家的帶著幾個婆子來給換上新的窗簾、床帳、帷幔等,也全都是各色深淺的綠。
因香冬畢竟也是太太房裡出來的,早年與耿忠家的就相熟,故此耿忠家的格外親近,笑著說,“太太也瞧出來咱們瑤姐兒喜歡湖水綠,這才特為的瑤姐兒賞了「疊翠」給姨奶奶。”
香冬趕緊推辭,“老太太、太太開恩,賞了我侍妾的名分,丫頭們叫我一聲‘姨奶奶’也就罷了,耿大娘怎也這麼叫。這豈不是要折殺了我去?”
耿忠家的便樂,“我也算是看著姨奶奶打小兒長大的。姨奶奶有今天,我這心裡也是替姨奶奶高興的。故此這句‘姨奶奶’,我叫得是心花怒放,可絕沒有半點委屈之意。”
“況且我們家喜鵲現在也在姨奶奶跟前伺候呢。我便是為了我家那不懂事的小鵲兒啊,也得求姨奶奶照拂不是?”
香冬便趕忙將喜鵲攏到身邊來,“大娘放心就是。喜鵲在我這兒,自跟瑤兒一般待遇。”
香冬跟耿忠家的在外間說話,瑤兒腳步輕輕走進梢間,看婆子們掛帳子。
便聽有個婆子嘀咕,“……這帳子我倒有些印象。我記著,上回是給那柳姑娘用來著,可是柳姑娘說這個顏色跟「煙雲」的調子不符,這便又跟內庫房另要了一套雲霧白的。”
“大家就都私下裡議論,說什麼顏色不合適啊,分明是那柳姑娘嫌棄這帳子的料子不夠好。”
“柳姑娘嫌棄不好的,卻怎麼送到香姨奶奶這兒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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