菀笙淡淡一笑,“你回想一下,從古至今,和親番邦的那些‘公主’,有幾個是真正的公主?”
蓮動雖說是個丫鬟,但是世家大族但凡能放到主子身邊貼身伺候的,全都是識文斷字,經過嚴格教引的。
故此便是這些歷史上的掌故,蓮動也都不陌生。
她便一震,“奶奶說的是,她們大多是‘假公主’,實則只是宗室女,甚至只是宗室臨時從外頭收進來的養女!”
菀笙滿意點頭,“那你說,這是為什麼呢?”
蓮動臉上嚴肅起來,“自然是因為皇家自恃尊貴,更不忍骨肉分離唄。”
菀笙讚許,“對呀。更何況咱們世子爺在西涼只是階下囚,金袖嫁給世子爺,遠遠比不上和親。她若是受寵的郡主,即便她自己肯,她父親右賢王,乃至西涼國主,又怎麼會答應?”
“而且以咱們大越與西涼的關係,他們更應該明白,郡主跟著世子爺回府,便也等於送了人質給我大越。她若是受寵,她家人又怎肯允她東來?”
蓮動垂首靜靜回味一番,便也笑了,“可不是嘛!”
菀笙抬眸,望高天上流雲,“不管是中原還是西涼,朝堂之上都以‘左’為貴。她父親是右賢王,雖說名義上也是西涼國主的左膀右臂,但是事實上西涼的權柄全都掌控在左賢王手裡。”
“她父親那個右賢王,只能分管些禮儀、外交等邊緣雜事。這才讓她有機會見到咱們世子爺,造下這樁姻緣罷了。”
蓮動便恨得咬牙,“她既是如此,虧她還到咱們面前來擺高不可攀的架子!嚇唬誰呀?原來不過是一頭紙老虎!”
倒是新雨笑著打她,“你跟誰‘咱們’、‘咱們’的吶?”
蓮動自知失言,趕緊向菀笙請罪。
菀笙便笑笑,“無妨。我又何嘗不是跟你一樣,當年在小姐身邊也什麼都不懂,什麼都是小姐手把著手一點一點教會的呢?”
蓮動便趕緊扶住了菀笙的手肘,“奶奶是,想念少夫人了吧?”
菀笙垂眼,輕輕一笑,“是啊。”
她對小姐的懷念,便都寄託在瑾兒、珠兒兩個孩子身上。
她自己是否受寵倒無所謂,可是她卻必須要死死護住瑾兒和珠兒的嫡子女地位,誰也休想挑戰!
蓮動便也抽了抽鼻子,“奶奶別擔心,既然那蠻子郡主不過是個紙老虎,那她的蠻子兒子就不至於真的威脅到瑾哥兒去……”
菀笙卻搖頭,“卻也不能這樣簡單就放了心。”
“她雖不受寵,但是郡主終究是郡主,她依舊可以憑藉郡主的身份,要求成為世子爺的正室。畢竟對於郡主來說,即便為侯府夫人,也算是下嫁了。”
“更何況此時大越與西涼對峙,我大越處於劣勢。西涼若是為了它國家的顏面,非要求金袖成為正室,這自然也是沉重壓力。”
叫菀笙這樣一說,蓮動便也垂下了頭去。
現在連她都已經能感受到了奶奶心裡的沉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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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遠覷著菀笙她們走沒影了,柳月蟬屋裡的小丫鬟畫眉才悄悄退回「煙雲」去。
柳月蟬早已恢復平靜,頭髮重新梳得溜光水滑,眼底也不見了哭過的紅腫。
她望著鏡子裡的自己,問畫眉,“可聽得她們都說什麼了?”
畫眉搖頭,“大奶奶,還有她跟前的新雨姑姑,全都是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的人,婢子不敢靠近。”
柳月蟬點頭,轉過身來,“好孩子,難為你小小年紀便懂得分寸。”
鸚鵡提著笤帚從外頭進來,“姨奶奶,外頭瓷片都掃乾淨了。扔了,還是埋了?”
柳月蟬眉尖便是一抖,“叫錯了,別渾叫。”
鸚鵡便笑,“您必定是世子爺的姨奶奶的。我聽我老子娘都說了,現下姨奶奶的名分未定,是因為世子爺那邊廂還沒復職呢。”
“等過幾日世子爺跟朝廷那邊都說好了,定了官職,那姨奶奶們的名分自然就跟著好定了。”
柳月蟬卻清寂一笑,“就算世子爺復了官職,我也不會是你們的姨奶奶。”
她定定看著鏡子裡的自己,“我這一生,都不會當永安侯府的姨奶奶。”
鸚鵡終究年紀小,便有點傻了,不知道該怎麼回話。
還是畫眉早熟些,忙上前扯一把鸚鵡,不叫她再亂說話了。
畫眉上前來哄著柳月蟬道:“姑娘乃是太傅之女,實為名門貴女,嫁入任何世家大族,都應該是正室嫡妻。便是進了咱們侯府,也絕不該做小的。”
“況且世子爺那般愛重姑娘,便也必定不肯讓姑娘委屈的。”
“鸚鵡年紀小,不知姑娘母家身世,姑娘千萬別跟鸚鵡計較。”
叫畫眉這麼一說,柳月蟬的心情方好些了。
她便轉頭含笑對鸚鵡說,“好孩子,你也快起來吧。我如何不知你們年紀小呢,可我身邊就你們兩個,我便自免不得將什麼都放在你們身上。”
“咱們三個啊,關起門來就是一家人。我自己沒有閨女,心眼兒裡便將你們當成自己的閨女一般,我又如何能當真跟你們計較去?”
畫眉趕緊拉著鸚鵡,一齊給柳月蟬行禮。
柳月蟬看看鸚鵡端著的簸箕裡的碎瓷片,她靈機一動,“拿來給我吧。”
她又吩咐鸚鵡,“你去廚房,多要幾個生雞蛋來;然後再去府裡的工匠房,要些瓷粉、魚鰾膠來。”
“對了,如果方便,再私下裡洽借一副金剛鑽,並一套鋦釘來。”
鸚鵡聽得懵懂,柳月蟬含笑道,“你去就是,他們自能聽懂。”
鸚鵡一頭霧水地出去了,畫眉察言觀色著便笑,“鸚鵡妹妹就是好命。她老子娘本就是管著府內工匠造作差事的,姑娘方才那些吩咐她原本應當一聽就懂的,可她竟都迷糊了。”
“可見她老子娘自己在這一行,卻不捨得她也再學這些個,倒將她養得身嬌肉貴、嬌憨天真的。”
柳月蟬卻沒在意畫眉所說,只問,“既如此,她去工匠房要的東西,工匠們便沒有不給的吧?”
畫眉笑道:“那是自然啊。他們尋常想法兒巴結鸚鵡的老子娘尚沒機會呢,難得鸚鵡去要東西,那便必定要一樣兒給十樣兒的!”
順著這碎瓶子的事兒,柳月蟬不由得抬眸看了一眼博古架。
之前那汝窯的美人觚就擺放在博古架上最靠右手邊、最顯眼的一個格子裡。
柳月蟬心下一動,不由得問:“這架子上的陳設,是誰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