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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世上只有疼女兒的娘,哪來疼媳婦的婆婆呢?母親急得什麼似的,求了很多偏方秘方。不久後,她居然懷孕了,可接二連三生下的都是女兒。

產下大女兒曾方頤的時候,婆婆臉上還是含笑的,拍著她的手道:“來日方長,來日方長。你辛苦了,好好養身子,曾家還等著你開枝散葉呢。”

生下曾靜頤的時候,婆婆抱了抱便擱下了,但還是說了一句:“你好好休息。”不久後,曾老夫人便又做主給曾萬山納了一房妾室。

生曾盛頤的時候,婆婆臉色淡得已經不能再淡了,只瞧了一眼孩子便出了門。到了曾和頤出生的時候,婆婆在外頭一聽又是個不帶把的,甩手便走。雙滿月後,曾家又多了兩位姨太太。

這些年來對於她那些整治小妾的手段,婆婆曾老夫人亦心知肚明,只是彼此心照不宣而已。婆婆愛抬多少小妾進來,她從來都是含笑應道:“是。媳婦都聽孃的。”她呢,也因此在宗族裡博了一個知書明理的好名聲。只是娶進來,能不能懷,懷上了,能不能生下來,這又另當別論了。

去年,曾萬山在宿河練兵,送來的家信中提及,說是納了一房妾室隨伺左右,婆婆知道後只淡淡地告知了她一聲:“萬山在外頭為國效力,身邊也該有個知冷知熱的人。”回房後她便安排心腹去打探,送回來的訊息是那新姨太太長得貌美如花,將軍疼愛得跟自己眼珠子似的。只是不在府裡頭,她也就當作眼不見為淨。

如今居然生下了個帶把的小子,若以後那賤人帶著孩子回了曾家,有了婆婆撐腰,這偌大的曾府哪裡還有她的立足之地。

不過,她並不怕那狐狸精回曾府,還只怕那狐狸精不回曾府。

想到此,曾夫人起身,嘴角一抹含義不明的笑:“這可真是我們曾家天大的喜事,我得趕緊去恭喜老夫人。”

還未抬步,便有婆子過來,說老夫人在沐浴更衣,也請夫人回房沐浴更衣,要開祠堂稟告祖宗。

曾夫人笑道:“這麼大的喜事,合該如此,合該如此。”一轉身,便暗暗啐了一口,“又沐浴又更衣,還要開祠堂稟告祖宗,這麼大的陣仗,也不怕折了那小子的福。”

後來,曾萬山帶了傅良歆和曾連同回到曾府,曾老夫人也防她防得緊,把孫子親自帶在身邊,日日同吃同住。

可她並不著急,任那曾萬山與那狐狸精日日同寢同宿,任那小子天天在她眼皮底下蹦躂,只要有耐心,機會總是會有的,來了就一不做二不休,趁她病要她命。

在曾連同六歲那年,機會終於來了。婆婆曾老夫人纏綿病榻,而曾萬山又被派去駐守北方,最重要的是,傅良歆的表哥徐昭俊來了曾府。

徐昭俊所來不過是因為傅良歆的父母年邁,身子骨一年不如一年,想見女兒與外孫,便由徐昭俊陪同從宿河一路來到曾府。

傅良歆父母等一來便在曾家的一隅住下,一住便是數月。三個月後的某日,照顧曾連同的僕婦因曾連同夜裡突然生病吵鬧著要母親,便抱著孩子來到了傅姨娘所住的院落,卻撞破了傅良歆與徐昭俊的姦情。

傅良歆與徐昭俊指天發誓,說是被人下了藥,是被冤枉的。可多少僕婦瞧見兩人一絲不掛地摟抱在一起,任憑他們怎麼說,也無人相信。這等喪門辱德的事情,又不好報官嚴查,曾老夫人只能先把傅良歆給鎖起來,又把徐昭俊和被矇在鼓裡的傅家老爺夫人急急送回了宿河。

一時間,府裡議論紛紛。幾日後,也不知道是從哪裡傳出的,說傅姨娘在嫁給將軍前,本就與表哥徐昭俊有婚約,兩人更是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甚至連曾連同不是將軍親骨肉的閒言碎語都不時傳出。

曾老夫人雖然老邁,腦子卻不糊塗,在病榻上喘著氣道:“這蛇蠍毒婦連我們曾家唯一一根血脈都不肯放過。只恨這毒婦外頭裝溫柔賢惠,懂事明理,裡頭卻是淬了毒的砒霜。”

陪嫁的婆子急得團團轉:“老夫人,這可如何是好呀?如今將軍遠在千里之外……”

曾老夫人嘆道:“所謂捉賊拿贓,捉姦拿雙,如今她是人贓並獲,傅姨娘平日雖不喜討好巴結,但這些年我瞧著下來,卻是個性子和順、本本分分的人。如今她著了那毒婦的道,是百口莫辯了。我保不了她了。只怪我,想著就這麼一個寶貝金孫,想要他承歡膝下,頤養天年。當日萬山提出要帶他倆一起去駐防之地,我就該點頭的。”

“唉,是我老糊塗了,有了寶貝孫子,又見這幾年平安無事,以為那毒婦年歲漸長,又信了佛,心性平和了,也懂得念著曾家這些年對她的好……”曾老夫人說到這裡,停頓了許久,又道,“現在,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對了,你去瞧瞧小牛兒怎麼樣了?”那婆子道:“老夫人放心,小少爺在隔壁睡得正香甜呢!”

另一廂,曾夫人則由心腹僕婦伺候著梳洗。她聽完僕婦的回稟,冷冷一笑道:“那老不死的倒也沉得住氣。只是啊,開場的鑼鼓打得響,這後邊啊,才有好戲看呢。”

當晚,曾老夫人由婆子扶著去了傅良歆的房間。傅良歆衣衫單薄,神情呆滯地坐在榻上。她見曾老夫人進來,方才回神,趕忙起身整理了一下儀容,上前請安。

曾老夫人坐下後,擺擺手示意婆子出去。見傅良歆的雙眼腫如核桃,曾老夫人嘆了口氣道:“小牛兒他娘,你跟著萬山回我們曾家這幾年來,一舉一動我都瞧在眼裡,我知道你不是那樣的人。”

曾老夫人的話語剛落,傅良歆本已枯竭的淚瞬間便又奪眶而出。她“撲通”一聲跪在了曾老夫人面前,聲淚俱下:“有娘這一句話,良歆什麼都值了……”

嗚嗚咽咽地哭了一通,傅良歆才收了淚,將往事娓娓道來:“娘,我當日確實與表哥有過婚約,可那也是多年前的事了。當年我確實不是心甘情願跟著將軍的,可後來見將軍為我們家鄉剿匪除霸,行了很多善事,造福了一方百姓,打從那時起,我便對他敬佩有加。何況將軍對我,對我……良歆的心並非鐵鑄的,時日一久,我也把以前的事給忘了,一心一意地跟著將軍過日子,想給將軍生個兒子。老天待我不薄,竟叫我真的如願了……再後來,我與小牛兒進了府,娘對我和小牛兒如何,良歆我亦明白……良歆雖然在窮鄉僻壤長大,可也知道‘廉恥’二字,良歆萬萬不敢做此齷齪淫穢之事。

“娘,良歆真的是清白的,是被人冤枉的。”

曾老夫人探手摸了摸她的鬢髮:“小牛兒他娘,我們曾家,數代單傳,你給我們曾家生了兒子,留下了血脈,是我們曾家的大功臣。可國有國法,家有家規,哪怕是我和萬山不追究,但如今人證物證俱全,族裡是不會這麼輕饒的。”

傅良歆身子一軟,面色慘白地跌坐在地上。“通姦”之罪,歷來是要被浸江沉湖的。

良久,曾老夫人才低低道:“小牛兒他娘,這件事橫豎要有個交代的,對族裡交代,對曾家交代,要堵眾人的悠悠之口。”

傅良歆明白這個“交代”是什麼意思。許久之後,她才找回了說話的力氣:“娘,我明白的,只是求您幾件事。”曾老夫人道:“你放心,我會好好照顧小牛兒的,把他的性命看顧得比自己還重。”

傅良歆輕輕道:“您替我轉告將軍,我從來沒有做過對不起他的事。”曾老夫人點頭。

傅良歆繼續道:“還有,請娘看在小牛兒的面上,逢年過節照舊派人給我爹孃送送信,告訴他們,我與小牛兒一切安好,別讓他們知道我早已經不在了,讓他們有個念想,可以好好多活幾年。”

聽到傅良歆提到傅家兩位老人,曾老夫人亦生出了兔死狐悲之感慨,渾濁的眼淚在眼眶裡打了幾轉:“你放心,這些我都會做的。”

傅良歆最後緩緩道:“我死後,請娘開祠堂,當著族長的面把小牛兒過到她的名下。這樣一來,小牛兒便是她的兒子,若以後她沒有別的倚靠,或許不會輕易動小牛兒的。”

曾老夫人驚了驚:“你知道……”傅良歆露出悽慘一笑:“老夫人,我雖然不聰明,可是也不至於笨到這種程度。一直以來,我都只希望好好侍候將軍,好好服侍娘,好好撫養小牛兒長大成人,別無他念。可是我這般想,不等於別人也這般想……臥榻之旁,豈容他人酣睡……古今都是這個理。是我見識淺,誤了自己,也誤了小牛兒!”

第二天一早,曾府的丫鬟給傅姨娘送飯時,發現傅姨娘在臥室裡懸樑自盡了。

當然,其中的過程,曾連同亦是很多年後方知道的。而那天早晨他起床,只知道自己的臉上乾乾澀澀的一片,枕頭上溼漉漉的。他由丫頭們侍候著穿衣,想與往日一般跑到孃的屋子裡,可是在門口被李嬤嬤攔住,抱到了祖母的院子。李嬤嬤直抹淚珠子,一路喃喃道:“小牛兒啊,小牛兒,你再沒有娘了。”

事情到此並未結束,曾家族長當著族人的面懷疑曾連同的身份。正在那緊要關頭,曾萬山連日夜奔從駐地趕了回來。他將手裡的火槍一把扔在祠堂的地上,抱起曾連同,撩開了曾連同的耳朵,告訴眾人,小牛兒耳中的每一道褶子都與他一模一樣,若有人不信,可上來親自查驗。

曾萬山一脈雖然人丁單薄,但手握重兵,連朝中都顧忌他幾分,族長自然不敢得罪,只好打著哈哈問族中各位年長之人:“既然如此,大家的意思呢?”

曾萬山的目光比刀劍還銳利幾分,似乎隨時會出鞘割破眾人的咽喉。眾人心中大寒,都不敢有異議。

此後幾年,雖有一些流言蜚語,但時日一長,加上曾家舉家遷往鹿州,一切終究是慢慢地淡了下去。

曾連同緩緩地將一切道來:“這些事情隔了很多年,本來已經被人把蛛絲馬跡都抹得乾乾淨淨了,我自然是被矇在鼓裡的。可是年歲漸長,我發現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就是我爹從來不進我大娘的屋子。而我爹與祖母兩人把我看得極緊,顯然我爹心裡頭明白,跟我祖母一樣,只是苦於沒有實質證據而已。而那毒婦,確實是個八面玲瓏之人,裡裡外外叫人挑不出一絲的錯。加上她孃家兄妹眾多,盤根錯節……”

唐寧慧默然了許久,道:“那你外祖父外祖母呢?”曾連同道:“我娘去世後,逢年過節的信都由我來代筆,一直到兩位老人家去世,他們都不知道我娘早已經去世多年了……”說到這裡,曾連同頓了許久,“那一年,我十三歲。我外祖父外祖母去世後,我便被我爹送去了美利堅合眾國。我回來那一年,便遇上了你。

“那時,曾方頤、曾靜頤等人俱已成親,周兆銘、汪季新、孫國璋等人能武能文,完全不容小覷。我爹想扶持我,可又怕底下的人不服,或者他也想探探我的底,看看我是不是那塊料。我那時候去寧州,為的就是謀取柳宗亮的賣國情報,好做一個漂亮的出場……”

曾連同輕描淡寫地一笑:“那些人想要,我就偏偏讓他們得不到。再者,就算我不想爭,他們也不會放過我。世事如棋,每個人都是局中人,太多時候,都是身不由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