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嘀————嘀嘀——嘀————]
機器蜂鳴報警音,夾雜著混亂的多人腳步聲,物體摩擦地板發出的吱吱嘈雜……
“患者……深昏迷……突發室撲…繼發室顫…”
尖銳高亮的女聲淒厲顫抖著,像在號喪。
“瞳孔散大,光反應消失…”
低沉粗啞的男聲語氣倒很穩定,“保持CPR,開放氣道,準備除顫儀,雙向200焦耳。”
“所有人離手,退後。”
[砰]
“繼續。”
“1、2、3、4、5…”
“都給過什麼藥了?”
“3分鐘前,腎上腺素0.5mg經靜脈推注。”
“再上1mg…配100mg利多卡因,連續五次除顫無效後,每隔3分鐘靜推一輪。”
[嘀————嘀嘀——嘀————]
“所有人離手,退後。”
[砰]
……
聲音像是耳邊低語,又像沉沒在腦海深處,逐漸模糊遠去。
分明閉眼毫無視線,卻有點點光芒由遠而來,愈發接近,愈加閃耀刺目。
……
[砰…唰…]
那光強烈到彷彿是突破了某種臨界,隨著一次撞擊伴生龐然脆響,忽又明滅閃爍起來。
耳邊各類嘈雜背景音也由遠及近。
[咣哧——轟隆——咣哧]
聽著似乎是某種軌道列車透過鐵軌時產生的撞擊聲。
[我總是臨時抱佛腳,臨時抱佛腳……]
蹩腳的饒舌音樂模糊不定,像來自於劣質音響,電雜音嗤嗤拉拉相伴其中。
偶有稀稀拉拉的腳步聲,由近而遠,逐漸消失。
雖然仍是緊閉雙目無法睜開,但透過遮蔽的眼瞼,還是能感受到光線的忽明忽暗。
甚至意識在恍惚中像有種錯覺,彷彿各類感知正在恢復重聚。
眼珠慢慢可以跟隨光源來回左右轉動。
四肢自指尖開始輕微放電抽動。
身體緩緩感受到輕微搖晃擺動,似乎預示著自已此時依託於什麼正快速不穩定移動著的物體。
動靜平衡中,一切是如此怡然。
反而驀然恍覺好似忽略了什麼,什麼最平淡最深刻的肌體行為…
呼吸,暢快而自由的呼吸。
縱享心肺系統將氧氣與二氧化碳進行平等交換的絲滑過程。
就像一切又重新美好而恬靜起來。
於是隨著眼瞼的劇烈微幅抖動,雙目微睜,明滅不定的光線對映而入,才一點點看到眼前世界。
入目是白皙修長的一雙手,隨著手掌翻轉五指屈伸,肢體感知、指令反饋愈加純熟。
搖動頭顱,視野四顧,藉著忽閃忽閃的光線,將目力可及盡收眼底。
地板粗糙老舊,泛著暗淡金屬光澤,零星菸頭、紙屑、廢棄包裝袋散落其間。
劣質皮革座椅溢位淡淡異味,表面皸裂破損,裸露出海綿墊缺失後的斑駁。
廂體牆壁漆面大面積剝落,可見些許淺淡鏽跡,卻被大片意義不明色彩混亂的塗鴉所覆蓋。
透過窗玻璃向外看去,果然是在地下軌道中穿行的列車上,紅綠相間的指示燈交替呼嘯遠去,也怪不得“咣哧咣哧”的車輪摩擦聲不絕於耳。
終於找到了導致光線明滅不定的罪魁禍首,廂壁與廂頂夾角處,一盞日光燈管正無規律忽閃著。
牢牢盯著它看了好一會兒,繼而怒目圓睜的瞪著,緊抿著唇,腮幫鼓動,後槽牙咬著來回打磨,甚至隱隱能聽到些許輕微的“嘎吱嘎吱”聲。
雙手緊緊握拳又伸張開,復又攥起,腳後跟頻繁上下顛動著。
忍無可忍無須再忍!
他獅子搏兔般一躍而起,幾乎是直接跳到了對面的那盞日光燈前,隨即直接上手擺弄了起來,三下五除二就排除了因年久失修而造成的接觸不良故障。
這下子光源可算是穩定了下來,也讓他終於有閒情逸致去打量這節車廂中的其他物事。
廂內座位錯落有致,且橫且豎,除他自已外,還有八人正安穩坐著。
右側近手邊,靠廂壁依坐一位端莊雋秀的輕熟女,正合著雙目小憩,鼻息沉靜悠長,細看衣著華麗滿身貴氣,懷中抱著小而精巧的坤包,耳環、項鍊、手鐲等各類首飾俱全,盡顯雍容。
再右邊,則緊密擁坐著一對沉睡的男女,兩人穿戴陳舊寒酸。
男的形容枯槁面色黝黑,面板粗糙暗沉,眼瞼處卻顯異樣浮腫,女的也一臉菜色,長髮凌亂透著油光一副既疲憊且憔悴的樣子,眉宇間像有絲縷黑氣縈繞。
最裡面靠通道門處,獨坐著一位體態壯碩微胖的中年婦人,肉乎乎的雙頰光澤紅潤,臉上洋溢著祥和恬淡。
她此時正聚精會神低頭擺弄著雙手上的毛衣針,左右互搏間似是在織造一條彩色圍脖,間或頭頸微微搖擺顫動,像在低聲呢喃哼唱著什麼不知名小曲,絲毫不受那廣播中的蹩腳饒舌噪音影響。
左手邊,呆呆端坐著個年輕的眼鏡男,略顯瘦弱,但妝容精緻,完美契合坊間對“小鮮肉”一詞的描述,只是印堂間有淡淡若有若無的烏青浮現,再看那精神狀態,好似剛剛從睡夢之中悠然醒轉過來,還沒回神。
眼鏡男身後,蜷縮側躺著一個蘿莉少女,膚色白皙如瓷娃娃般溫潤,一身剪裁合體的JK剛好與其氣質相得益彰,倒是秀髮披散著遮在臉龐上,看不清面容。
而通道門兩側還各自端坐一人。
一邊是個頭頂微禿的老男人,左手捧一本老舊的線裝豎版《道德經》,似乎正沉醉其中,兩耳不聞窗外事,右手擱面前虛空胡亂比劃著,搖頭晃腦間,嘴上還無聲嘀咕唸叨著什麼。
另一側,打眼就見那一頭醒目的黃毛,身材倒不顯高大,但肌肉卻很勻實,面相上也伴著蠻橫狡詐,眯縫著小眼兒,正齜牙咧嘴的伸展著僵硬的肢體,隨之一陣“卡巴卡巴”的聲響傳出。
“麻賣批,這是啥子破椅背兒哦 ,梆硬噻,老子腰板兒都要睡斷起嘍。”
那黃毛明顯是個脾氣暴躁的,剛起身扭了兩下腰,興許是真給疼急眼了,轉回頭就“咣咣”給了那椅子靠背兩腳,還一副猶不解恨的樣子。
他這一番鬧騰,倒是成功讓醒著的諸位注意力都轉移了,幾人皆是循聲望去,表情眼神又不盡相同。
而那幾位或假寐或沉睡的,也都是各自一副悠悠醒轉的跡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