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嵐風訓話還沒結束,清晰的人物關係圖,便出現在腦中。
來的人,基本上都和科研所的人有關。
走的十幾個人,則全部和科研所的人能扯上關係。
這樣的年代,能讀書學字,從家庭層面上講,就不會是社會底層。
即便如此,依舊有無數家庭優渥的青年和知識分子,前赴後繼,拿起武器,保家衛國。
錯的不是他們,而是嘴裡高喊著救國,行動上卻沒有半分正確表示,甚至暗中為了榮華富貴,賣國的玩意。
夏嵐風讓提前確定下來的助手,代替她給這些人上課,第一天嘛,講講基礎要素要啦。
轉身走進軍備小店,夏嵐風坐下來,翻看五斗給出的資訊。
離開的人共同特點:家庭優渥,皆有留學背景,父母或親戚,在科研所或者文華軍名下工廠工作。
有一兩個,還和其他軍閥保持過似有似無的關係。
“五斗,訊息保真嗎?”
“包的。”五斗用力拍著胸脯,“你知道,這些資訊,都是根據他們的行為推斷,他們沒做過,我也不能憑空捏造。”
“對了……”五斗撫掌,想起一件事。
“你要去寫信問問朱雅麗,我記得,她掌握著文華軍情報,曾經給你寫過一封信,除了叮囑你注意身體,還提到過此人……”
五斗手指落到一個名單上。
夏嵐風湊近一看:錢中管。
錢資的兒子。
錢資有好幾個女兒後,終於迎來耀祖,也就是錢中管。
異常溺愛。
錢中管在五年前,出國留學,兩年前回來,取得博士學位。
是花錢就可以買到的學位。
回國後,想要大幹一場,結果……
他看上的,人家嫌棄他眼高手低,沒有本事,只會胡胡咧咧。
人家看上他鍍金的經歷,準備用來做個招牌,他看不上人家,嫌棄人家規模小,配不上他留學精英身份。
回國後,在外面到處碰壁,一年前,投奔父親錢資,過著遊手好閒的日子。
錢資這個人,雖然毛病不少,最被人詬病的便是,對幾個女兒不聞不問,全都趕出去,對唯一的兒子過分寵溺。
對文華國的忠誠度,錢資沒有問題。
夏嵐風揉了揉眉心和太陽穴,高強度高負荷的大腦運轉,一停下來,像是針扎一般難受。
“我有個不成熟的直覺,這裡面,一定有人有問題。”
手指敲打在名單上,夏嵐風目光深邃。
五斗:成熟的直覺是什麼,是肯定以及確定嗎?
該說不說,真相了!
夏嵐風坐下來思考寫信的事情。
不過,不是寫給朱雅麗,而是讓人去紫鄉縣給周立傳信。
周立匆忙趕來,夏嵐風遞給他一份名單。
“幫我查一下這些人。”
名單上,有離開的人,也有留下的人。
保險起見,凡是有懷疑的地方,夏嵐風統統寫上。
周立接過名單,長久的默契,讓他知道夏嵐風想做什麼。
“好,交給我。”
頓了頓,眼神在夏嵐風烏青的下眼皮上掃過,黝黑的眼眸,與黝黑的眼袋,相得益彰。
平添幾分滑稽。
周立萬分心疼。
無關情愛,是親眼目睹戰友一步步走向死亡,卻沒有任何辦法無力感。
“嵐風,你要注意休息,很多事,可以交給下面的人去做,別……”
想說,別太逼自己。
萬事有他們。
他們可以。
隱晦打量軍備小店,周立無奈嚥下剩下的話,只剩下一聲嘆息。
俯身行禮道:“嵐風,是我們欠你的。”
“農業上的事情不急”這句話,怎麼都說不出口。
如何能不急呢。
文華國現在,打仗死了那麼多人。
又是天災,又是人禍,還到處都有餓死的人。
後方的百姓,亦是勒緊褲腰帶,優先供應前線。
低著頭,周立不敢去看夏嵐風,他怕忍不住將心底的話說出來,可是他不能。
說出來,夏嵐風會如何看他,水深火熱的百姓,會如何看他。
歷史會記載他,知小節,而忘大義。
周立悶悶不樂回去,剛回去,便動手查探名單上人員的行蹤。
“去查,越詳細越好,務必每天喝多少水都要查出來。”
想到夏嵐風要推廣農業知識,周立其他做不了,但他管著紫鄉縣民生,紫鄉縣學子情況,不說全部瞭解,出眾那批人,擅長什麼,不擅長什麼,周立還是知道得一清二楚。
叫來手下。
“去把紫鄉縣學子名冊和基本資訊拿來給我。”
不能幫助夏嵐風,這點小事上面,他還是沒必要辛苦她。
名冊很快拿來。
周立對著名冊,和後面的標註,一個個對比。
夏嵐風說過,孩子最好培養,孩子既是未來。
隔了兩天,周立給夏嵐風送來二十個少年,個個目光清正,滿腔熱情。
夏嵐風果斷給他們開小灶,惹來其他人怨恨不已,幾次給這群少年使絆子,被他們春風化雨式化解,做得過分了,他們也不手軟。
夏嵐風暗中觀察他們,滿意點點頭。
“五斗,看,多好的孩子,不主動出手招惹人,絕不是性格懦弱,只要有人出手,他們可就知道厲害。”
五斗不解道:“你喜歡後面這批少年,為何還要收下前面的人?”
“一件事若想成功,怎麼能是一個人的功勞。我需要有人掌握大方向,他們也需要人跑腿。再說了,別老談奉獻,也要給點好處。”
目光掃過科研所。
“這是我給科研所的好處。”
夏嵐風的日子,更加忙碌,要盯著科研所,還要盯著剛成立的農學院,還要不斷往少年腦中塞知識要點。
剩下的,就靠他們了。
周立將所有查到的資訊,匯總給夏嵐風,表情嚴肅道:“嵐風,你猜得沒錯,這些人中,確實有別人的探子,更可恨的是,有別國的探子。”
“是誰?”夏嵐風面無表情,像是火山噴發的前兆。
“是錢中管,還有孟德明。”
周立仔細觀察夏嵐風表情,什麼都沒看出來,悄悄鬆口氣。
“錢中管是錢資的兒子,頗為溺愛,五年前出國留學,去的是格蘭,在格蘭,交到一個朋友,是傑撲那邊的人。錢中管被人算計,打賭輸了,同意為傑撲人提供國內訊息。”
夏嵐風嗤笑,“什麼叫被人算計,那就是蠢。危厄所迫而訂之契,不必從矣。錢中管讀那麼多年書,不僅什麼都沒讀進去,反而連禮義廉恥忠孝都丟掉。”
賣國者,人人得而誅之。
“孟德明呢,他又什麼情況?算了不想知道,將錢資和孟斯喊來,直接攤牌。”
錢資和孟斯高興地來。
聽到自家兒子/堂弟乾的事情,天塌了。
特別是錢資。
“老子打死你這個不孝子,你在幹嘛,你把文華國的東西,給傑撲國,你知不知道,那是我們的敵人,他們揮動的屠刀,無情屠殺文華上百萬人,製造了一個又一個慘案,令人髮指,罄竹難書……”
“孟德明,要不是看在三叔份上,老子怎麼會引薦你,你說,你到底有沒有傳遞訊息給江地軍閥,你說,你看著我的眼睛,回答我!”
錢資哭得稀里嘩啦,他和人說過,平生最看不起賣國賊,自己人怎麼鬥,是自己的事情,外人休想插手。
沒想到,這個世界慣會給他開玩笑。
事後,錢資拖著斷了兩條腿的錢中管離開,辭去科研所的職務,在紫鄉縣,周立眼皮子底下住下。
錢資說:“還請夏工見諒,多少給錢家留個後。只要孩子出生,這個畜生就不會再活在世上。”
這個老頭,一如既往的重男輕女,只有兒子的血脈,才是他的後人。
其實,錢中管雖然傳了一些訊息出去,但他實在沒出息,一點不爭氣,傳的訊息,就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
但錢資,過不了自己那一關。
意氣風發的中年美大叔,短短數日,便成了佝僂的糟老頭子。
相比較而言,孟德明的問題更大。
他真給江地軍閥,傳遞過實質性的訊息。
不止一條。
孟斯被降職,孟德明明正典刑。
一年後,文華國宣佈取得本土最終勝利,不僅趕跑所有侵略者,還將國內不安分的力量,全部肅清。
立國前夕,朱雅麗的信,千里迢迢送到夏嵐風手中。
開啟,是力透紙背的兩個字:等我。
夏嵐風微微一笑,遙望新首都方向。
文華國首都,最終確定在凌城。
離紫鄉縣,千里之遙。
前段時間,作為重要功臣之一的周立,已經秘密趕過去。
今天,應該站在城門上,歡呼文華國百年滄桑,終於迎來曙光。
“文華國人民萬歲!”
沖天的呼嘯聲,響徹整個凌城,由凌城,向四周蔓延。
一個月之後,夏嵐風見到風塵僕僕趕來的朱雅麗。
朱雅麗一看到夏嵐風,便緊緊抓住夏嵐風的手,眼中噙滿淚水。
“嵐風,你怎麼這麼瘦,是不是周立,周立沒有照顧好你?”
夏嵐風回握朱雅麗粗糙雙手,笑著搖搖頭。
“沒有的事,周立很好,上次我還聽他說,要我等著喝喜酒,想必,要不了多久,周立就能在我們面前嘚瑟了。”
當初的十一個人,唯有孫柔和趙方然結婚,其他都是光棍。
奉行“敵寇未滅,何以為家”。
朱雅麗渾身散發著單身氣息,夏嵐風調笑道:“怎麼,朱叔叔沒催你?”
“怎麼可能,現在催得可厲害了,直接將人帶回家,我都有點懷念當初和他聚少離多的日子,可再看他滿頭白髮,拒絕的話,便說不出口。”
親暱颳了一下夏嵐風鼻子,再摸摸她的頭髮。
手底乾枯毛躁。
養那麼久,還是回去了。
夏嵐風調皮眨眨眼,打趣道:“這麼說,你已經有打算,做好選擇,是誰?”
朱雅麗頓時臉紅到脖子。
瞪了夏嵐風一眼,滿眼含春,大大方方說道:“是景伯誠,你應該聽說過他,打仗很厲害,年紀比我大五歲,我覺得可行。”
“景伯誠,我記得,他好像是濮城的人。”
一把勾下朱雅麗脖子,不懷好意湊到朱雅麗耳邊道:“說,你們是不是早就勾搭在一起?”
聞言,朱雅麗扭了夏嵐風胳膊一把,嗔怒道:“別胡說,我們那是革命的友誼。”
夏嵐風誇張大叫:“好好好,你們是革命友誼。不過,你謀殺呢。嘶——疼煞我也……”
朱雅麗連忙撩起夏嵐風袖子,眼淚“啪啪”往下掉。
本就瘦小的夏嵐風,此刻胳膊上,只剩下皮包骨。
“嵐風,你受苦了。”
“不苦,你們也辛苦。”
縮回手,自然放下袖子。
夏嵐風嘿嘿一笑:“雅麗啊,要結婚就趁早。”
朱雅麗莫名聽懂潛臺詞,眼淚流得更兇。
接下來的日子。
其他人都全須全尾回來。
但最跳脫的李章,少了一隻胳膊。
愛美的吳曉瀾,雙目幾近失明,只有微弱視線。
李章一如既往嘻嘻哈哈,拍著自己斷掉的那隻胳膊,笑道:“看到沒,這是英雄的勳章。”
相聚總是短暫,每個人在自己的崗位上,都是骨幹級存在,他們還有很多事情要做,陪夏嵐風的日子,沒有多少。
不知道幾人如何商量,突然就宣佈,要在軍備小店舉行集體婚禮。
婚禮成員有周立夫婦,朱雅麗夫婦,張和陽夫婦,李章夫婦,陳潤夫婦,鄭誇東夫婦還有王由畢夫婦。
在場所有人,眼中只有羨慕。
吳曉瀾,以身體原因,拒絕結婚。
婚禮這天,她和夏嵐風坐在一起,笑著聽其他人拜堂。
眼淚嘩嘩往下流。
夏嵐風問吳曉瀾:“能接受你缺陷的人很多,為什麼不在他們中間選一個?”
上次陪吳曉瀾回來的警衛,看吳曉瀾時,眼中是抑制不住的愛意。
吳曉瀾擦掉淚水,“還是不要了,我不想耽擱他們,我見識過更好的人,心裡再也裝不下其他人,對他們不公平。”
吳曉瀾的眼睛,是在一次敵機轟炸中,失去光明。
同時失去的,還有她的愛人。
他們相約,勝利之後就結婚。
只是,天人永隔。
那一天,再也無法到來。
時間臨近,夏嵐風越來越忙,人越來越消瘦。
第一批農業技術人才,在歷時兩年的學習中,宣佈畢業。
夏嵐風親自將畢業證書,發到他們手裡。
勉勵道:“諸君,以後的路,就靠你們自己走了。”
該做的做完,沒做的該是他們的事情。
她打下的基礎,終會在這片土地上,茁壯成長。
夏嵐風躲進軍備小店,長吁口氣。
“五斗,你有沒有搞錯,說不痛苦,是以你自己服下為標準吧?”
早在一年多前,夏嵐風便服下讓人越來越虛弱的藥,如今,大限將至。
疼痛一陣陣襲來,氣得她狠狠將五斗揍了一頓。
五斗委屈,它試過了,真的不疼,是夏嵐風的原因,關它一個統什麼事。
沒有告別。
在一個伸手不見五指夜裡,沒有驚動任何人,軍備小店緩緩消失。
在陽光灑下來剎那,如一個超大號泡沫,在曙光中破碎。
留下一個大匣子,裡面有攝像機,有兩封信,還有一份未來武器,未來戰爭的發展報告。
“軍備小店不見了!”
重磅訊息,在極短時間內,傳遍大江南北。
無數人趕來,悼念這位在背後默默奉獻的先驅。
朱雅麗挺著大肚子,匆匆趕來,咒罵夏嵐風說話不算話,說要要告訴她,卻自己一個人悄悄離開。
可惡至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