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間說:假如瀉下赤色,俗話說寒熱相兼,這個說法尤其錯誤。豈不知水火、陰陽、寒熱,就像權衡一樣,一高必一下,一盛必一衰,怎麼能在腸胃裡寒熱同時過盛而同為痢呢?就像熱生瘡瘍而出白膿,難道可以說白是寒嗎?因為它在面板之分,屬肺金,所以色白。在血脈之分,屬心火,所以為血癤。在肌肉,屬脾土,所以作黃膿。在筋部,屬肝木,所以膿色帶青。深至骨,屬腎水,所以紫黑血出。各隨五臟的部位而見五色,這是標,本則一律出於熱,只是分深淺而已。一般下迫窘痛,後重裡急,小便赤澀,都屬於燥熱,而瀉下白色的必然多有這些症狀,那麼是熱就明白了。
根據這個說法,以五色分五臟,道理頗為通順,但如果說本則一律出於熱,就大不通了。而且五臟分五色之證,還有精妙的道理,我根據他的說法,一併詳細解釋。瀉出於髒,無不本於脾胃,脾胃五氣都能犯,所以凡是兼赤的,是脾心證;兼青的,是脾肝證;兼白的,是脾肺證;兼黑的,是脾腎證;正宗的黃色,是本髒證。如果脾兼心,是火乘土,土多熱,說是火也可以。脾兼肝,是土受克,土多敗,不是火。脾兼腎,是水反克,土多寒,不是火。脾兼肺,是母氣洩,土多虛,不是火。本髒自病,脾受傷,土多溼,不是火。這是兼證的盛衰,逆順有這樣的不同。而且凡是脾腎強的人有實熱,脾腎弱的人都是虛寒,這是髒氣可以分辨的。況且火本熱,還有虛火實火的不同;風本陽,也有風熱風寒的不同;土本於中氣,也有溼熱寒溼的不同。至於金的寒,水的冷,同歸西北的化,那麼寒多熱少,理所當然,怎麼可以說五臟的痢,本則一律出於熱呢?因此導致寒證被冤枉,這種說法不能不承擔責任。又赤白的道理詳見後面丹溪條中。
河間說:治療各種痢疾,莫過於用辛苦寒藥治療,或者稍微加點辛熱藥物輔佐就可以了。因為辛熱能發散開通鬱結,苦能燥溼,寒能勝熱,使你宣通平和而已,像錢氏香連丸之類就是這樣。所以治療各種痢疾,黃連、黃柏為主藥,以至苦大寒,主治溼熱之病。根據河間這個說法,最是治療痢疾的禍害,又看他的藥性論述,說各種苦寒藥多洩,只有黃連、黃柏性冷而燥。所以自丹溪以後,相傳至今,凡是治療痢疾的,全世界都用寒涼藥物,都是這個說法的錯誤。不用說別的,姑且以“苦能燥溼”一句話來辨析,河間的見解就大錯了。五味的道理都出自《內經》,《內經》有說:以苦燥之,這是說苦的燥溼作用。河間不能詳細觀察,就說凡是苦都能燥,而不知道《內經》說苦,其性有二,其用有六。比如說:火生苦,其類火,其味苦;少陽在泉為苦化,少陰在泉為苦化;溼蘊於內,治以苦熱;燥蘊於內,治以苦溫。這都是說苦的陽性。又說:酸苦湧洩為陰;溼司於地,熱反勝之,治以苦冷;溼化於天,熱反勝之,治以苦寒。這都是說苦的陰性。這是說苦性的兩個方面。又說:以苦發之,以苦燥之,以苦溫之,以苦堅之,以苦洩之,以苦下之,這是說苦的六種用途。苦的發的,有麻黃、白芷、升麻、柴胡之類;苦的燥的,有蒼朮、白朮、木香、補骨脂之類;苦的溫的,有人參、附子、乾薑、肉桂、吳茱萸、肉豆蔻、秦椒之類;苦的堅的,有續斷、地榆、五味、訶子之類;苦的洩的,有梔子、黃柏、黃芩、黃連、木通、膽草之類;苦的下的,有大黃、芒硝之類。氣化的道理,只有陽才燥,只有陰才溼,這是不變的道理。怎麼因為沉陰下降像黃連、黃柏之類的,以至苦大寒的性質,還說它能燥,有這個道理嗎?
有人只知道疾病有苦燥這一表現,但卻沒有深入瞭解苦發、苦溫、苦堅、苦洩、苦下這五種情況,這是為什麼呢?在醫學中,常常有隻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的說法,就像這樣。這導致後人在治療痢疾時,往往不區分寒熱虛實,動不動就採用河間學派的方法。等到病情危重時,還說“血色如此,怎麼敢用溫藥?”“腹痛如此,怎麼敢用補藥?”直到病人死亡還沒有醒悟,真是可悲啊!這是誰的過錯呢?
河間學派在論述腫脹時說:“腫脹是由於熱邪過盛導致的,就像六月溼熱太重,萬物茂盛生長一樣,水腫的道理也就明白了。”但這種說法真的對嗎?腫脹的疾病,因熱邪引起的確實有,但因寒邪引起的也不少。因熱邪引起的,是因為溼熱壅塞,導致陰氣不利;因寒邪引起的,則是因為寒溼阻滯,導致陽氣不化。所以《黃帝內經》說:“髒寒會生脹滿病。”“胃中寒則脹滿。”這些都是岐黃之術的經典言論。由此可見,難道所有的腫脹都是熱病嗎?而且萬物茂盛是陽氣的正常生化,用這來比喻人身體強壯還可以,但用來比喻腫脹的病象,就太牽強了。
河間學派還說:“戰慄動搖是火邪的表現。慄,就是寒慄。有人說寒戰是脾寒引起的,這是沒有明白變化的道理。這是因為心火過旺,亢奮到極點而戰慄,反而兼有水邪來制約它,所以出現寒慄。但寒慄是因為火邪太旺而看似水邪,實際上並不是兼有寒氣。”但根據這種說法,那麼凡是見到寒戰就都是火證了,可《黃帝內經》為什麼說“陰勝則為寒”“陽虛畏外寒”“陽虛而陰盛,外無氣,故先寒慄也”“陽明虛則寒慄鼓頷也”?這些話都是《黃帝內經》裡說的,而河間學派卻都說成是火證,這其中的是非曲直可想而知。
河間學派又說:“驚是因為心突然受到觸動而不安寧。所謂恐則喜驚,是因為恐會傷腎而導致水衰,心火自然就旺盛了,所以容易驚。”但根據這種說法,恐則喜驚,恐則傷腎,然而《黃帝內經》又說:“肝氣虛則恐”“恐則氣下,驚則氣亂”。肝氣已經虛弱,腎氣已經受傷,再加上氣下氣亂,無非就是陽氣受傷的病症。陽氣已經受傷,那麼心火怎麼會突然旺盛而導致驚都是由火引起的呢?即使說恐則傷腎,不能滋養肝木,而肝虛則驚,又有什麼不可以呢?而且只有腎水衰弱的情況也是有的,難道腎水一衰弱就一定是火盛嗎?現在常見驚恐的人,必定會有陽痿、遺尿的症狀,他們的虛弱是顯而易見的。當然,因為火邪入心而導致驚的情況也確實有,但並不是說因為恐而驚的都可以指為火證,這樣就太不合情理了。
河間學派還說:“虛妄是因為心火過旺,導致腎水衰弱而神志不精,所以神志失常,就像看見鬼神一樣。有人認為鬼神是陰邪,而看見鬼神就是陰極脫陽、沒有陽氣了,這是妄言。根據這一說法,那麼凡是因為神魂失守而妄見妄言的,都是火證,這也不對。邪火過旺而導致陽狂見鬼的情況固然有,但難道就沒有陽氣太虛而陰邪為鬼的情況嗎?《難經》說:‘脫陰的人會目盲,脫陽的人會見鬼。’華佗說:‘得到陽氣的人就能生,得到陰氣的人就會死。’這難道都是妄言嗎?為什麼如此自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