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青禾暴怒而歸。
隨他出生入死,從都城追他追到西戎戰場,他說她是一坨馬糞!
慕青禾自幼被父親捧在手心,被孃親舉高高,儼然公主一般的存在,被這個自已深愛的男人視若糞土!
慕青禾恨意滔天。
若是得不到他,她寧願咒他死!
想那西戎將軍第二次擄掠她,除了他的禽獸之慾,更深的一層,就是想利用她,引來安陽溫玉!
西戎將軍知道她很重要,因為第一次她被救回,就是安陽溫玉帶了幾個精兵夜裡突襲帳營搶走了她。
擒賊先擒王,西戎為此佈局,又第二次抓獲了她。
她親眼看見西戎將軍一箭射中安陽溫玉,她的心痛不可止,西戎兵沒有追擊,知道他們失去將帥,必定會很快退兵。
西戎兵犯邊境,只為糧食而來,他們尚未強大到進犯大安國。
慕青禾一把掀翻房內茶桌,瓷器墜地,熱茶潑灑。
“混賬東西!怎麼西戎兵那一天不曾殺死你!”
慕青禾圓眼怒睜,大喝一句。
邁著碎步小跑過來的丫鬟們,面面相覷,圍在門口,誰也不敢進去。
小姐正在火頭上,誰碰上誰倒黴,一個茶盅砸破腦瓜子都是有的。
閤府上下,誰不知道小姐勇力過人,堪比男子!
幾人擠擠挨挨側耳聆聽小姐房內動靜,驟然響起一聲脆裂,幾個丫鬟渾身一顫,眼中全是懼怕。
“去死!”
“去死!!”
內室中再次響起瓷器摔碎的聲音。
內中有個機靈的大丫鬟,給其他三人遞個眼色,四人悄悄退到院子裡,
“你們三個守著小姐,別讓小姐傷著她自已。”
“我去請老爺。”
幾人拼命點頭。
小姐這病,唯有老爺治得。
穆將軍進得女兒院子,就聽見她摔打瓷器物件的聲音,還伴隨著一疊聲的“去死!”
穆將軍擰著眉頭,大踏步走過去,一腳踹開房門,目光帶著肅殺之氣,直視慕青禾。
咣啷一聲,有金屬落地的聲響傳出。
幾個丫鬟對視一眼,想不出這是怎麼了,難不成老爺都降不住小姐了?
“拿去!”
“這是老夫歷年戰場拼殺的利器,從未失手。”
“摔東西算什麼好漢,不如提刀手刃了他!”
靜默片刻,丫鬟們聽得越發驚懼不安。
這好好的,老爺居然遞刀給小姐,縱容她去砍人?!
丫頭們擠在門外,渾身打顫,退也不敢退,進去更是沒這個膽兒。正在這時,就聽見一聲暴喝,
“怎麼,不敢嗎?!”
“我穆將軍的後人,竟如此懦弱不堪,只會躲在家裡砸東西洩憤嗎?!”
穆將軍聲音鏗鏘有力,似能穿透牆壁,幾個丫鬟聽得頭震耳鳴。
“爹!”撲通一聲,像是有人跪地。
“女兒不孝,未能成就爹安排之事。”
“女兒……無能啊!”慕青禾哇哇大哭起來!
“閉嘴!”穆將軍聲音溫和下來。
“從小到大,爹拿你當兒子養的,青禾,男兒有淚不輕彈。”
“收拾一下,爹在書房等你!”
內室忽而靜謐,沒了絲毫聲音。
幾個丫鬟正在伸長脖子屏住呼吸聆聽,忽見房門被大力開啟,穆將軍走了出來。
丫鬟慌忙跪地,穆將軍瞧也不瞧一眼,昂然離去。
“進來吧,給本小姐更衣,梳洗,妝扮。”
丫鬟們聽見小姐恢復如常,不免把受了驚的心重又放回去,
幾人魚貫而入,兩人清理房間,還有二個負責更衣盥洗之事。
半盞茶的功夫,慕青禾紫衣白裳,釵環玉佩,清雅矜貴的穆府七小姐步履輕盈地走出了院子。
父女二人細細密密在書房內,密談很久。
待及慕青禾出得父親書房,又是一個生龍活虎的耀武揚威的少將軍了。
與慕青禾的神速復原不同,安陽溫玉在不安中想了更遠。
此次遠征,慕青禾無疑是個最大敗筆。
除去穆將軍的私情,他安排慕青禾隨軍出征,難不成還有更多的想法?
敗北而歸,穆將軍一點不意外。更沒有過問詳情。
安陽溫玉沒看懂。
隱隱約約的,他有一點奇怪的想法。
違背常理,但可以解釋的通穆將軍的另一層用意。
安陽溫玉後背起了一層涼意,他快速壓下了這個念頭。
穆將軍睚眥必報,穆少將軍更是繼承了其父習性。
他們自然不會直接衝自已而來,那麼目標顯而易見,若不為後面的目標找理由,穆將軍何必跟父皇強調“皇家骨血”?
雲舟。
穆家父女會把一腔怒火延燒到雲舟身上。
安陽溫玉進宮求見皇上。
然而穆將軍永遠先他一步。
就在安陽溫玉在父皇書房外面排隊等待時,穆將軍已經義憤填膺地懇請皇上嚴懲雲舟“禍害皇家子嗣”的大罪。
“愛卿所言,孤王自會思慮;”
“除此而外,愛卿可還有它事商討?”
皇上煩躁,一個老將軍,天天糾纏這些不堪入耳之事,實在頭疼。
不外就是想給她的女兒找補回點顏面,國事當頭,簡直輕重不分,難不成這穆將軍真是垂暮老人,不堪重用了?
穆將軍見話已說透,且皇上沒什麼耐心繼續聽下去,他幾無可見地哂笑一下,告退離去。
安陽溫玉自然看見了從父皇書房走出來的是誰。
他心下一沉,面色凝重,若不是心思深沉,為何這老賊每次都會算計在他前面?
今日這話,卻不能跟父皇再說。
“玉兒見過父皇。”
“玉兒,快起來,地下寒涼,坐吧。”
老皇上眼珠一轉,近來二皇子的豔事被傳得沸沸揚揚,雖然他不怎麼信,但是也架不住人家天天說。
就在剛才,穆將軍擱這兒煽風點火呢不是。
半信半疑,多少還是有的。
“玉兒,見父皇該不是為雲舟那丫頭的事吧?”
安陽溫玉原本不打算再說,他想與父皇談談西戎邊境之事,此刻見父皇提出來,他稍顯訝異。
略微沉寂一刻,安陽溫玉打算簡單說一句。
“父皇善察人心,玉兒對王妃忠貞不渝;青禾是穆將軍之女,玉兒在前線護佑有加是實,卻始終視若胞妹,絕無逾越男女之防一步。”
“兒臣以性命擔保,絕無一字謊言。”
皇上看了兒子幾眼,點了點頭。
“孤王當然信任玉兒。”
“只是,孤王看穆將軍很難放下,玉兒自已權衡就好。”
安陽溫玉定了定心,他見父皇今日話語可親,索性又加了一句,
“父皇,兒臣明瞭穆少將軍之事,不過,兒臣與穆少將軍一同征戰,亦有護她清譽之意,故不能公之於眾。”
“請父皇勿為傳言所累。”
皇上一雙老眼看住兒子,他對傳言無感,卻被兒子一番話觸動。
這孩子是塊好皇帝的料!
皇位傳給老二,大安國江山可保!
幾個兒子中,他一路看好老二,正是因為他像他!
有情有義,有勇有謀,但與穆將軍的老辣相比,玉兒終究嫩了些。
這件事,不論真假,倒是可是試出人心!
老皇上心下安慰,他朝兒子抬了下手,
“去吧。孤王累了。”
安陽溫玉還想多說幾句西戎的戰事,見父皇面色憔悴,頗有不忍。
“國事繁雜,父皇也要適度保護龍體才是。”
“兒臣告退。”
安陽溫玉退至門口,皇上又說了句,
“玉兒,邊境戰事已經交付穆將軍;玉兒自今日起,每日來朝輔佐孤王查閱奏章。”
安陽溫玉知道,這是父皇已經心有餘力不足,需要人手打理國事。
“兒臣接旨。”
安陽溫玉出來,想起父皇說穆將軍“到底放不下”,他心頭一沉,往國公府而去。
雲止小舟內人滿為患。
不少官差站在院內。
安陽溫玉一眼看見慕青禾站在廊下,面色鐵青。
“曦王爺來了!”有官差認出來。
安陽溫玉面色沉靜,跟官差問了幾句,心中即刻明瞭。
果然,如他所料,穆將軍勾結衙門,給雲舟冠以“蓄意傷及婦人子嗣”之罪名,前來綁人。
“穆將軍何在?”安陽溫玉沉聲問道。
“穆將軍沒來,少將軍倒在。”府尹弓腰,急忙過來回復。
穆將軍果然老練,他倒沒有狐假虎威,帶上皇家的名頭找雲舟麻煩,而是,僅僅拿了慕青禾落胎之事治罪雲舟。
安陽溫玉心中不安,若老賊敢假冒皇家子嗣落胎搞事情,他必定會站出來,當眾拆穿;
甚至,他不惜毀了慕青禾的清譽也會保護雲舟!
然而,穆將軍果然不走尋常路。
安陽溫玉還在思忖,就聽見雲舟的聲音傳過來:
“諸位大人,既然慕青禾少將軍向衙門狀告雲舟,那麼,雲舟今日必定要當面澄清。”
“穆少將軍尚且未嫁之身,何以有孕?”
雲舟聲音清亮、極具穿透力,她說得又慢;話音才落,周圍已是一片譁然。
官差也開始抓耳撓腮,對呀,孕身何來?
穆府七小姐確實不曾嫁人。
慕青禾以必勝的信心立定廊下,外面流言已經盛傳月餘,聲勢做足,且又有丫鬟親眼目睹她在這裡落胎。
萬不曾預料,雲舟會從這裡撕開她的面子。
官差是被人打點過的,並未打算當眾審案,只是沒想到雲舟一個弱女子,敢當場發難穆府七小姐慕青禾;
最為難的,則是二皇子安陽溫玉就在現場!
傳言中,那個落了胎的孩子父親,不就是這位二皇子麼?
但是,誰敢有膽子問一個字?!
慕青禾見官差糯軟,實在不懂明明有穆府在後面撐腰,因何這些個差人任由國公府小姐拿大?!
“快快捉拿兇犯雲舟到衙門!”慕青禾被雲舟一句話堵死,一張臉簡直藏無可藏,惱羞成怒地呵斥差人。
差人不動。
曦王爺站在旁邊,就問穆小姐,怎麼捉?
慕青禾的計劃不是這樣的,差人也不應該如此拖沓不辦事,雲舟此番應該被帶去衙門定了重罪的。
慕青禾被眾人指指點點的議論聲攪擾的亂了心智,未婚小姐有了孕身,這是個多麼爆裂的訊息!
人們的注意力早從雲舟那邊移轉,八卦的心,熱辣辣圍攏住慕青禾。
她猶如困獸。無人解救。
慕青禾勃然大怒,
“我是未來的曦王正妃,今日嘲笑我的人,必定不得好死!”
人群被震住,好死不死的,一個少年的聲音清晰傳過來,
“少將軍之意,這是想說,皇上派你去西戎征戰,結果,你征服了王爺?!”
眾人本已被慕青禾嚇住,這聲音出來,大家再憋不住,譏諷的笑聲轟然而起。
“國公府嫡小姐雲舟才是曦王爺正妃!”少年的聲音再次盈滿全場。
慕青禾循聲望去,卻在眾多陌生的面孔中,看到了一張寒徹骨髓的臉,那不是安陽溫玉又是誰?!
那張臉從來沒像此刻這樣可怕,陰沉;
那雙漆黑的眸子縮起,她想起,他掄起長劍大殺四方時,就是這樣的眼神。
慕青禾一跺腳,大力撥拉開身邊的人,徑直走到雲舟面前。
“雲小姐,事已至此,我唯有說出真相了。”
慕青禾笑了,竟露出些憨態來,她走近兩步,小青懟上來。
“讓她下去。”慕青禾看著雲舟。
“小青放心,憑她,不配與我交手。”雲舟站定,下巴微揚,直視慕青禾。
慕青禾忽而聲音極小,只用雲舟一人能聽到的聲音說了一句話,
“我與他,有定情之物,”
“他的玉,刻在我的鎖骨之下;我的禾,刻在他的胸口之上。”
慕青禾拉下衣領,肌膚如雪,左側鎖骨下,一個殷紅如血的“玉”字。
雲舟臉色驟變,瞬間血色全無,她身形微微晃動,小青眼疾手快,上前一步扶住雲舟。
“你信了。”慕青禾笑了。
慕青禾的背影擋在雲舟前面,安陽溫玉倏然心中生出寒涼,
他不知道慕青禾又生出怎樣事端,
他只看到兩個互相不睦的女子湊得如此近,幾乎貼在一起。
而後,慕青禾對雲舟耳語一句,遂一臉笑意地走出來。
“散了吧。”
“我對雲小姐的狀子,今日就撤回來,我們和好了。”
慕青禾說的隨意。
府尹聽得怪異。
一眾差人更是糊塗。
敢情我們都是人家的家奴,就這麼呼來喝去的!
唯獨安陽溫玉冷著臉,看向慕青禾離去的背影。
他絕對不相信慕青禾肯輕易放過雲舟;他朝向雲舟那邊瞧過去,雲舟已經扶著小青進了廳堂,只留給安陽溫玉一個纖秀的背影。
不知為什麼,安陽溫玉竟然看出來,雲舟的背影孤單、寂寥。
是夜,穆將軍府出了樁血案——慕青禾身首異處,血洗閨房。
雲舟與安陽溫玉雙雙失去蹤跡。
有傳言說,他二人歸隱山林,做了人人羨慕的神仙眷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