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下一瞬,謝韞忽然感覺到,似乎有一隻綿軟的東西,輕踩在他的腳背上。
他下意識低頭看去。
隱約間,只見一隻雪足,落入視線當中。
幾乎是在謝韞看清的剎那,懷中的人似乎意識到了什麼,戰慄著往後一縮,將足尖藏進衣襬當中。
“詩韻?”
謝韞心中也是一驚。
女子的足,外男不可隨意瞧。
這可事關女子的清譽。
他下意識朝懷中戰慄的人兒看去。
手掌,也落在她脊背上,輕輕拍著。
“別怕,除了我,沒人瞧見。”
頓了下,他又拍了拍,緩聲道:“此事,我定會負責。”
可不料,懷中的人兒戰慄得更加劇烈了。
下一瞬。
謝韞只感覺攬著的人忽然身體一軟,而後緩緩下滑。
“詩韻?”
他立刻意識到,人暈了過去。
這會兒,趕緊伸手,抬起那垂著的臉頰,想看看她的情況。
只是——
當那雙蒼白嬌弱,卻陌生十足的臉頰,映入眼中時,謝韞登時一愣。
這不是沈詩韻?
竟然是個看著柔弱嬌小的陌生女子。
“陛下。”
陰柔太監擠了進來,壓低聲音喚道。
他也下意識朝著謝韞懷裡的人,瞟了一眼。
“陛下,這、這……”
謝韞給了他個不要喧譁的眼神,遲疑幾秒後,他將人打橫抱起。
“先回馬車。”
他不著痕跡的避開周遭的人。
這會兒懷中的女人明顯嚇暈了過去,他若是將人直接拋下,那才是真的不義之舉。
只是,他也未曾想到,竟然還有人在此處女扮男裝。
而他恰巧將人給認錯了。
馬車中。
檀香味散開。
暗中保護的侍衛,已經送來了一雙新的鞋襪。
謝韞平靜的坐著。
目光在對面昏睡的女人臉上掃了一圈,而後,又略過她衣裳的下襬。
那下襬處的衣裳因為坐姿的原因,往上縮,顯出一隻隱約可見珠粉色的瑩潤腳丫,另一隻,則完好無損。
“汶公公。”
片刻後,謝韞淡淡開口。
車簾外。
“陛下是有事吩咐老奴?”
謝韞不瘟不火的應了一聲。
而後,簾子微動,那汶公公要進入車廂裡。
“罷了。”
還未等人進來,謝韞又道了一聲。
“陛下?”
謝韞看了看還不知道何時能清醒的女人,心下微嘆。
“罷了,無事了。”
車簾外,汶公公應聲坐了回去。
謝韞卻起身。
他執起乾淨的鞋襪,走向對面。
原本那瑩潤雪足欲露不露的,有些不妥。
可真喚他人來替她著好鞋襪,卻又更覺不妥。
她畢竟是女子,自已已經瞧見了,怎可讓其他人也瞧見。
思考一番後,謝韞紆尊降貴。
他別開狹長眼眸,不去看那白皙的雪色。
大掌一撈,嬌小的足落入他掌心中。
雖然沒有看,但觸碰到手中的柔滑,卻令他動作微頓。
很快,謝韞恢復正常,平靜的將那鞋襪穿好上去。
將那衣襬放下去後,他回到了位置上。
過了一會兒。
在謝韞的注視下,那張嬌弱臉頰上的雙睫,才輕輕顫動。
要醒了?
幾秒後,那雙眸子緩緩睜開了。
此刻,那眼眸中,還帶著些許氤氳。
人醒後,似乎還有點迷茫。
不過,她的視線,漸漸的定格在了謝韞身上。
四目相對。
幾乎是在剎那間,謝韞看見她的臉色,刷地一下變白。
那雙還帶著霧氣的眸子,也頃刻清醒。
褚楚身子戰慄,這時候像是想起了什麼。
她驚恐的看著對面的男人,手指抖著,撐在柔軟坐墊上,下意識往後退。
但旋即,褚楚就感覺到,自已不僅處於陌生馬車內,車簾外邊似乎也有人守著。
她頓時陷入恐慌當中。
謝韞注意到她的舉動,不著痕跡的掃了眼她那泛紅的眼尾。
這會兒她就像是落入虎口的兔兒般,驚慌失措。
謝韞薄唇翕動,“別怕。”
“我不是惡人。”
褚楚的目光,僵硬的投向對面。
她的瞳孔微微瞠大,很明顯並不相信。
“之前是我認錯了人,唐突了姑娘,此事,我會負責。”
閨中女子對清譽向來在乎。
不過,他的身份特殊,對方若是進宮,最多也只能封個不高的位分,先安置下來。
可這話,卻像是忽然觸及到褚楚的雷區一般。
她瞳孔微縮,慘白著臉,看向謝韞。
“我不要你負責!”
馬車內,帶著哭腔的顫聲響了起來。
褚楚眼睫扇動,漸漸染上幾分溼潤。
這會兒肩膀抖動,崩潰似的伸手捂住自已半邊臉頰。
嗚咽聲從她指縫中鑽出。
謝韞擰住眉。
他本來以為,身為女子,會對此事極其介意。
卻沒想到,聽到這樣的回答。
這令謝韞心底訝異。
“你……”
他皺眉開口。
下一瞬,目光落在她臉上。
只見一顆晶瑩的淚珠,此刻緩緩滑了下去。
那張本就嬌弱的臉頰,多了幾絲情緒過激的薄紅。
粉面含淚。
再狠心的人,看著都會心軟幾分。
“我、我不用你負責,我們、我們本來就沒什麼。”
褚楚嬌唇顫動,“只求公子,就當此事沒發生過,我也會忘了!”
謝韞眉頭一擰,審視著那張帶淚的芙蓉面。
而對面的褚楚,在沒聽到他立刻答應後,卻忽然起身,跪伏在地。
“求公子答應我!”
話還沒說完,又是一連串淚珠。
謝韞心底泛起一絲好奇。
褚楚急於撇清的態度,反而令他多了一絲事態脫離掌控的感覺。
他向來對自已決定的事情,有所把握,但這事卻碰了壁。
“你先起來。”
謝韞收斂了語氣中不怒自威的壓迫感。
褚楚搖著腦袋。
她並不答應,一個勁的掉眼淚。
謝韞眉峰收斂,片刻後,道:“你不起來,我如何答應你?”
話音落下。
他便看到,褚楚驚喜的抬頭。
她那溼潤的眼眸中,散去大半霧氣。
“我……”
“多謝公子!”
謝韞抬手揉了揉太陽穴。
“既已謝了,還不起來?”
褚楚這才做出起身的動作。
但可能是情緒過於激動,她起身時,感覺頭暈眼花。
“小心。”
謝韞下意識伸手,接住她下跌的身子。
那股幽幽的淡香,又出現了。
他看著底下這張蒼白的嬌弱小臉,目光微凝。
褚楚在幾秒後,緩了過來。
她猛然抽出自已的手腕。
“多謝公子……”
柔軟的聲音低下去許多,這時候,連看都不看他,立刻提起衣襬,急匆匆的往簾子外奔去。
外邊的光線頃刻間落了進來。
謝韞看著人離開。
那嬌小的身影攏在光線中,更顯得膚白似雪。
而他掌心中,也好似還有幾分柔滑殘存。
“陛下?”
外邊的汶公公喚了一聲。
謝韞斜睨一眼過去,“都聽到了?”
“是。”汶公公趕緊低頭。
“守好你的嘴。”謝韞淡淡吩咐。
“老奴明白。”
謝韞站了片刻,而後道:“你去裡面找沈小姐,讓她先回府罷。”
流民他已經見過了,情況也有所瞭解。
再去那邊,碰上剛才的女子,倒是不好。
畢竟,她倒是避他不及。
汶公公趕緊點頭。
此刻。
北街。
“嫂嫂,你跑去哪了?害我一通好找!”
褚楚剛出現在流民群中,手臂就被抓住。
很快,幾個家丁也圍了上來。
“我、我剛才肚子不舒服,去附近找茅房了。”
褚楚臉色還有幾分雪白。
說話時,也有些緊張。
沈詩韻沒有留意。
她倒是理解人有三急,但也惱怒褚楚耽擱了自已的時間。
約好的時間已經到了,她一直沒見到陛下。
還不知道他有沒有來微服私訪。
沈詩韻想到這,有些急不可耐。
她拉著褚楚就往人群外走。
“詩韻,這是要去哪裡?”
“嫂嫂,我想看看外面有沒有流民。”
褚楚眼眸微閃,猜到女主的真實意圖。
很快,她們出了北街。
不遠處,除了沈家的馬車,還有另一輛馬車,停在了那裡。
沈詩韻看到後,眼睛立刻亮了起來。
她拉著褚楚往那邊走。
褚楚卻腳步趔趄。
她低頭拎著裙襬,似乎一門心思注意著自已會不會踩上,“詩韻,慢點。”
正在此時。
“沈小姐。”
一道略顯陰柔的聲音響起。
“汶、咳咳……”
沈詩韻看到來人,略顯高興的叫了一聲。
很快,又止住了聲,怕洩露對方的身份。
汶公公也笑了笑,剛想通知對方先行回府之時,卻下意識掃了一眼她旁邊的人。
只是一眼,便看清了她低著的側顏。
汶公公愣了。
這一愣,就忘了說話。
沈詩韻卻來不及等待,就繼續往前走。
隨著走近,馬車上的人,似乎也聽到了聲音。
一隻骨節分明的手掌,挑開車簾。
沈詩韻的腳步更快了幾分。
褚楚忙著拎起過長的衣襬,都沒時間抬頭去掃幾眼路況,就這麼步履凌亂的跟著。
直到旁邊的人停了下來。
沈詩韻略微欣喜的聲音,也響了起來。
“謝、謝大哥,這麼巧,你竟也在這。”
看著走出馬車的男人,沈詩韻心跳怦怦。
她擺出偶遇的樣子。
一是為了不讓褚楚覺得她跟陌生外男交好。
二是防止褚楚亂嚼舌根子。
沈詩韻相信,陛下能明白自已是何用意。
而旁邊的褚楚,循著聲音,緩緩抬頭。
她順著沈詩韻的視線,朝馬車上望去。
“詩……”
四目忽然相對。
謝韞口中的聲音消失。
他垂眸看著褚楚,視線掃過她那張開始泛白的臉頰。
褚楚身子不經意晃了晃。
她唰地低下了頭,肩頭似乎在隱隱的顫著。
謝韞的眉峰也不著痕跡的蹙了起來。
“謝大哥?”
謝韞倒是沒預料到這種情況,因著想事,沒有第一時間回應。
沈詩韻毫無所察,只覺得他的神態,跟過去一般無二。
“沒成想這麼巧遇上謝大哥。“
“謝大哥,你難道也是聽說了流民氾濫之事,所以想來檢視一二?”
沈詩韻自認為聰明。
此刻,她找好了理由,只等著他順著自已搭的梯子而下。
那樣,接下來他們就能同行了。
但欣喜之下,她留意到,謝韞的視線掃向自已旁邊的人。
“哦……對了,這位、這位是我朋友。”她拉著旁邊的褚楚,“今日我與她一同前來,順帶救濟一下流民。”
她既然不想讓別人知道皇帝的身份,自然也不會正式介紹褚楚的身份。
於是,隨意捏了一個假身份,便報了上去。
謝韞摩挲著指節,倒是沒想到這麼湊巧,竟還是沈詩韻的朋友。
他眉頭又擰緊了幾分,餘光落在褚楚身上,只覺得她肩膀好像顫得更厲害了。
謝韞收回目光,按了按眉心,看向旁邊的沈詩韻。
沈詩韻眼帶期盼,這會兒雙目明亮的看著他。
謝韞沉吟片刻,淡淡道:“沈公子。”
沈詩韻心中一喜,他果然明白自已的用意,沒有揭露女扮男裝的事情。
但還沒高興一會,只聽他繼續道:
“今日我有事,便不去北街看了。”
沈詩韻的心情瞬間變差了,她強行打起笑容,點了點頭。
可惜了,這麼好的同行機會,陛下竟被其他事情絆住手腳,還沒進去北街瞧一瞧,就要回去了。
汶公公這時也坐到馬車外面,拉起韁繩。
謝韞朝下邊的沈詩韻略微頷首,隨即轉身,要進馬車。
只是轉身之際,淡淡的掃了一眼旁邊的褚楚。
“駕!”
汶公公拉起韁繩,很快離去。
“可惜了……”
壓低的聲音,鑽入褚楚耳中。
褚楚好像才魂魄歸體般,緩緩抬起了頭。
“嫂嫂,你臉色怎麼這麼差?”
沈詩韻轉過頭。
褚楚勉強掛上淺笑,“我無事,詩韻,你、你和剛才那個男子……”
“嫂嫂。”
沈詩韻一聽,立刻就把準備好的腹稿,直接說了出來。
“我跟你說實話吧,我平日裡就愛女扮男裝,那謝大哥是我前不久認識的,他以為我是個男人,所以,我清清白白,行得正坐的直。”
“你可別亂想,更別、更別在背地裡編排我!”
褚楚急切道:“詩韻,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怎麼會編排你呢?”
沈詩韻這才笑了,“那嫂嫂寬恕我剛才撒謊一事,我不說嫂嫂身份,也是因為如今女扮男裝,不好說太多,引他人懷疑罷了。”
褚楚點了點頭,僵硬的牽起唇畔,笑得有些勉強。
“我們趕緊回家去吧。”
褚楚開口,眼底心事重重。
馬車返回了沈府。
剛到門口,只見剛好碰到從外邊回來的沈煜安。
“哥!”
褚楚耳膜一震,差點被身旁大咧咧的喊聲,吵到耳朵。
她餘光一花,便看見沈詩韻已經撲到沈煜安那邊去了。
他們兄妹倆,關係倒是非常好。
“你們這是出門去了?”
“是啊,今日我和嫂嫂,先去給蘭娘買了幾支珠釵,然後嫂嫂知道哥哥你操心流民一事,還特意帶著我去了北街一趟,給那些流民送了一些吃食。”
一道視線,立刻從旁邊落了過來。
褚楚頃刻就發覺到了。
很快,對面的人影就朝自已走來。
褚楚的手在下一秒被人拉住,她強忍著噁心的感覺,抬頭柔柔的看向沈煜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