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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雞首人

此時黎家內門,天際微弱的光線照在屋瓦,屋簷的前簷擋住了本就不多的日光,留下廊下一片陰影。

黎芳華喝了藥昏沉沉睡去,嘴唇微微泛白,額頭微蹙,伴著冷汗撲簌簌滴落在枕邊。

削瘦高大的男人沉默著拿著帕子擦了擦她的額頭上的汗,擦完汗,袁思坐在床邊靜靜盯著她蒼白的臉色和細長的眼睛看了一會兒。

屋子拉著簾子,光線總是昏暗的,從窗外透不進來,只能看清人的模樣。

女人國字臉,細長眼,兩頰邊的骨頭比較高,眉毛疏淡,即便是睡著了,也似乎仍舊藏著一股子冷漠的味道。

袁思看了她一會兒,站起來,他仔細繫上外出用的褐色粗布斗篷,遮蓋住挺立的眉骨。青色的鬍渣在略微凹陷的臉頰處明顯,他也沒收拾。

他去了堂前一趟,從滿是土塵的火坑拿出被綠葉包裹住的叫花雞,拍乾淨土灰,用牛皮袋裹好,拎在手裡出了門。

鵝毛鎮住宅排列寬敞,幾乎每家每戶都有一個不大不小的院子,蓋了養殖棚,雞鴨鵝嘈雜的叫聲混在一起從關著的大門裡傳出來。

袁思沿著一條小道慢慢走著,小道兩側的樹投擲下深深陰影,將他遮入其中。

有趕著鴨子的養殖人和他打招呼,他低垂著腦袋點頭回應,留給人家一個步履匆匆的背影。

帶著斗笠的養殖人看著他的背影嘟著嘴嘀咕兩句,“這麼著急是上哪去?也不和我多說兩句話”。

一陣風吹過,養殖人吸了吸鼻子,“我怎麼聞到了香雞的味道”。

養殖人搖搖頭,“看來我是真餓了,回家吃飯咯”,他拿著竹杆繼續趕鴨。

鎮子最西處是墳山,要去墳山就必須先沿著小道穿過一片密林。

道沿逐漸變窄,路上的人越來越少,袁思匆忙走得很快,風經過他的粗布斗篷,快要將斗篷的帽簷吹落下。

袁思的腳步緩了下來,他抬頭望天,從鎮子內向外看,可以看見淡色透明薄膜的靈力保護罩,保護罩外面一層的天際則是霧沉沉的灰白,難以辨認天色,但在鎮中生活長大的人有自已的方法辨認出幾時。

還有半個鐘頭,天就要開始黑了。

袁思垂下眸子,抬起手木然地壓了壓帽簷,繼續匆匆穿過茂密樹林,一炷香後他撥開最後一點簇叢。

映入眼簾的是一片荒涼的土地,無數築著石碑的小山包像是波浪,埋葬著鎮內世世代代死去的人。

高大削瘦的男人沿著墳間平坦的泥土走著,來到了一個小山包面前最後停住,山包上立著墳碑,寫著袁鳴兩個字,終年十四歲。

袁思蹲下身子,將叫花雞從牛皮袋子裡拿出來,擺在墳包面前。

風聲呼嘯,袁思的斗篷帽徹底被風吹落,露出削瘦的臉頰骨。

他動了動被風吹得乾裂的嘴唇,沉默著對墓碑說,“我來看你了”。

狂風刺啦啦地穿過,沒有人回應他,袁思將叫花雞的綠葉子展開,露出肥嫩香氣的一整隻雞。

他的嗓音艱澀低沉,像是和許多年不見的好友一般絮叨著,“來收妖的道長來了,他們懷疑我有問題”。

“道長很快就會查過來,你說我該拿你怎麼辦”

依舊沒有人回應,袁思坐在黑紅的泥土上靜靜地再一次望向天際,凹陷的眼窩襯得他的眼睛更大。

等最後一絲光線滑入西山,他抿著唇,沉默著伸出手把叫花雞推向墳包,“天黑了,吃吧,剛做的“。

話音落下,一隻宛如骨頭削瘦的手驀然從紅黑色的山包中伸出,指甲內盡是黑色泥濘,接著是另一隻手,將整個人從墳包中爬出來即便是妖怪,也要花一點時間。

單薄削瘦的身體,微微駝著的背,明顯是個十四五歲的少年身體。鑲嵌在脖子上的恐怖雞首與這副身體格格不入。

雞冠上長著手掌長的冠羽,脖頸上的羽毛是黑色,尖嘴紅面,一雙漆黑無神的圓眼倒映著夜晚的飄蕩起的漂亮螢火蟲。

他的鼻孔嗅到了香雞的味道,雞首人低頭用手掌去摸叫花雞,摸到了雞脖子的位置,猛地一扯,拿起雞頭就準備往尖嘴裡塞,卻被一隻手猛地打掉。

袁思猛地站了起來,他銅鈴大的眼睛裡盡是可怖的紅血絲,蓄了一層水光,咬牙切齒地說,“我讓你吃雞頭了嗎?!”

雞首人愣愣地站在原地,不明白髮生了什麼。

袁思一把將地上用葉子包裹住的香雞端起,聲音滾燙粗厲地像是火裡燒著的鋼鐵,“雞頭雞頭雞頭,這裡有肉你看不見啊?!!”

“你說話啊!!!說啊!!!!!”

袁思身形高大,幾乎要蓋住少年整個身形,他猛地搖動著少年雞首人的肩膀,聲嘶力竭地吶喊著,雞首人呆愣愣地站著,沒有攻擊他,也沒有別的反應。

黑夜之中,墳山四周的灌木叢裡,綠色美麗的螢火蟲陸續飛出,有的落在墳頭,有的飛往天際,其中一隻照亮了袁思輪廓分明的下顎,繃緊的青筋和他眼中蓄滿的淚。

可笑恐怖的雞腦袋安在一個人的脖頸上,脖頸長出了雞毛。雞的腦袋雙邊眼睛漆黑無神,它的肩膀微微內扣,背駝著,身材削瘦,它的眼睛倒映著面前的男人,卻沒有靈魂。

袁思抓在它肩膀上的手終於無力滑落了下去,他痛苦地抱住腦袋,啜泣出聲,眼睛淚水糊了一片。

雞首人看著他,不解歪歪頭,蹲下把掉到地上的雞頭撿了起來,又準備往嘴裡塞,不幸的是,這次也依然被袁思打落。

它不氣餒,又蹲了下去撿起來想往嘴裡塞,袁思淚水早就模糊了眼睛,他聞得見鼻尖近在咫尺的肉香,模糊的視線裡可被叫做妖怪的瘦少年又準備去啃那除了皮沒二兩肉的雞頭。

“袁鳴!”,袁思咬著牙,兩行淚水順著面龐流下,他念著著這兩個存在於噩夢中的字眼,愧疚心酸還有憤怒,複雜的情感交織在一起,最後匯成了深深的無力感。

“袁鳴!”,一個身高八尺的男人瘦削著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袁思不住的吶喊著對方的名字。

雞頭人不理他,繼續抱著雞腦袋啃。

“袁鳴........”。袁思喃喃著。

少年雞首人啃著雞頭,骨頭被嚼碎的聲音格外清晰,它對一切毫無所察。

二人周圍是無數個如波濤般起伏的墳墓,綠色螢火蟲從草叢中飛出,散著光圍繞在四周,靜謐安逸。

袁思像是終於失去了所有力氣,滑跪在地上,靠在少年雞首人的腿邊,對方也不動。

袁思閉上眼睛,任由上空的黑夜淹沒他的身形,一滴淚順著凹陷的面龐滴到地上。

——

“哥,我喜歡吃雞頭的”,飯桌上,十四歲的削瘦蒼白少年對他笑了笑,眼睛卻很亮。

袁鳴今天炒了三盤菜,一大盤雞頭,一小盤雞肉,一盤青菜,雞肉擺在袁思這邊,雞頭則朝向袁鳴。

菜的色澤很亮,味道很香,袁鳴的做菜手藝一向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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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思這時候長得也比較瘦,但身上還是有點肌肉,他蹙了蹙眉對袁鳴說,“哥今天給許家做工了,明天就能拿到工錢,阿鳴,別這麼省”。

袁鳴:“哥,我沒省,我從小就喜歡吃雞頭你又不是不知道,村裡面殺雞都把雞頭丟了多可惜啊,嘿嘿,給了我剛好兩全其美”。

少年晃了晃腦袋,在袁思面前耍寶,袁思忍不住被逗得一笑。

袁思不贊同地夾起一筷子雞肉準備夾到袁鳴碗裡,“喜歡吃也不行,雞頭沒肉,你雞肉也吃點,你看看你臉色白的”。

袁鳴連忙把碗挪開:“哎哎哎,不吃不吃,我不喜歡吃”。

少年跳了起來,抱著那碗飯就跟只猴子一樣,配上一大盤雞頭,嘖嘖有味地三下五除二就吃完了飯。然後他蒼白的臉上揚起笑,對袁思說,“哥,我去院子裡看看我的菜,走了啊”。

袁思叫不住他,袁鳴出了內門,袁思看著面前的這一小盤分毫未動的雞肉,沉默了許久,手碗邊的筷子還是動了。

袁思開始大口吃著米飯,用力地吃著雞肉,腮幫子使勁地嚼。清脆的筷子聲在木屋空氣中蔓延,他扣著碗底的手指爆著青筋。

他喃喃自語道,“.......晚上再去李家幫忙,應該還能掙點銀子”。

——

一個時辰前,黎家門口。

咚咚咚。

唐小武伸出指節叩響紅色木門,裡面卻沒有人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