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無痕在風中佇立了良久,直到身上那股冷厲狠絕的陰鬱之氣被吹地差不多散了,才動身往寢殿的方向走。
花有殊也從地牢裡出來了。
二人並肩,花有殊道:“無痕,花無影這次逃出去,絕對有內鬼協助。”
花無痕點頭,可以想見,畢竟地牢的位置知道的人不多,花無影能跑出來,還能繞過妙峰山大大小小的守衛,流竄至部落的邊界,說沒有人幫他,完全不可能。
至於是誰,猜也能猜得到,就看是他們中的一個人,還是幾個人了。
花無痕處事獨斷霸道,為人又冷漠狠戾,在田甜笙出現以前,除了葉一片和花有殊,他誰都不信任。
花無影則與他相反,在沒出事以前,他作為老豹王的長子,性格貌似活潑外向,實則乖張不馴,兄弟二人同父同母,雖然感情不熱絡,卻也不至於敵對。
走到如今這般地步,叫人無奈嘆息。
已經走到寢殿門口,花無痕的臉上一掃方才的陰沉,露出發自內心的喜悅和溫暖。
花有殊跟在他身後,看著他的變化,也釋然地笑了。
還好無痕現在有了甜甜,以後說不定還會有他們的崽崽,長此以往,無痕會從被傷害和背叛的傷痛中徹底走出來吧?
田甜笙和葉一片正在逗崽崽們玩。
二人一人手拿一朵小花,引誘崽崽們到處亂爬,笑聲不絕於耳,殿內烤著火,燻得有些熱,讓花無痕的眼睛都跟著熱熱漲漲的。
他笑著上前去,摟住田甜笙的肩膀,在她頭頂深吸一口,渾身都放鬆下來。
田甜笙已經習慣了他把自已當成寵物貓一樣的吸,笑著把小花遞給他,道:“崽崽們現在能睜眼看見東西了,你用花試試!”
花無痕在她手指上親了一口,接過花,學著田甜笙的樣子逗起了崽崽。
花有殊也沒忍住,湊過來逗崽崽們。
突然他一愣,抬頭問田甜笙:“小三尾呢?”
也許因為他是巫,對三尾的歷史有所瞭解,他一直對三尾關注最多。
田甜笙微笑道:“我給她把尾巴藏起來了,成年後再讓她自已決定,使不使用精神力吧。”
花有殊聞言,想了想,點頭道:“三尾的確過於特殊,為了她的安全,藏起來是最好的選擇。”
每個部落的巫都知道三尾的歷史,都在繼承的智慧和經驗中看到過三尾的強悍,如果此時有三尾出世,只怕整個獸人大陸都會沸騰。
到時候,山貓部落和花豹部落加起來,只怕也難以應對洶湧而來的外敵。
崽崽們玩累了,在五個大人的輔助下,對著奶瓶吃了個飽,田甜笙化為獸形,抱著弱弱的白色甜小壯親餵母乳。
夜深了,葉一片和花有殊依依不捨地離開了崽崽們,花有苗也去隔壁房間休息,寢殿內只有花無痕和田甜笙兩個人。
崽崽們都睡著了,有幾個還呼嚕呼嚕打起了小呼嚕,田甜笙聽著,嘴角不自覺地揚起。
花無痕的大手覆在她腰上,頗有些不老實的意思。
田甜笙癢的不行,咯咯笑了起來,又怕吵醒崽崽,壓著聲音:“別鬧,崽崽在睡覺。”
花無痕順勢溫柔地把她箍進自已懷裡,聞著田甜笙身上的甜香,沒有說話。
也許是因為和花無痕相處時間久了,又有了深入交流,田甜笙敏銳地察覺到他的情緒不對。
“無痕,你怎麼了?”
花無痕的聲音有些悶悶的在她耳邊響起:“……今天遇到了討厭的人。”
討厭的人,是那個老年雌性嗎?
田甜笙努力回憶當時的場景,花無痕雖然對那老年雌性語氣冷硬,卻沒有討厭的情緒,應該不是。
她溫聲安慰他:“討厭的人我們就不要想了,不然心裡全是他們,還怎麼裝得下喜歡的人。”
花無痕笑,胸腔震動:“好有道理的話……”
田甜笙也笑,花無痕接著道:“今天你見到的那個老年獸人,是我的母親。”
田甜笙聞言嚇了一跳。
豹王的母親,怎麼那麼單薄伶仃?看樣子處境並不好,而且和花無痕的關係似乎也怪怪的……
花無痕的語調十分平淡,但隱隱藏著傷痛:“我的母親,不僅僅是我的母親,還是我大哥的母親。大哥比我大十二歲,我剛剛化為人形的時候,他就已經能率領捕獵隊出去巡邏了,除了品階高,大哥還非常聰明,擅於利用人心,他一直是母親和父親的驕傲,是所有人選定的下一任豹王……”
“後來我長到十二歲,大哥帶我去捕獵,他發現了只幼虎,為了逗我,他讓其他人都後退,不許靠近,他親自陪我去獵。幼虎的父母就在附近,他原本以為,我肯定會吃癟,誰家半大獸人第一次出去捕獵,就遇到成年的雌雄二虎,更何況,為了保護幼崽,它們兇性只怕會大發。”
“結果我自已就咬死了那兩頭成年虎,還活捉了幼虎回來,準備當我的寵物。”
“大哥在遠處看著,臉色鐵青。”
“他十七歲才獨立殺死大型野獸,還負了傷,而我年僅十二歲,就毫髮無傷地殺了兩頭,他很生氣……我那時候不懂,把幼虎提給他看,他冷哼一聲轉身就走,我以為他不喜,丟了幼虎去追,卻被他丟在密林中,還是葉一片的父親,也就是我的姨丈,那時候的捕獵隊長,葉一串去找到的我。”
“回來後,大哥卻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對母親誇讚我的勇猛,還讓人將那兩頭猛虎的虎皮鞣製好,父親母親各送了一張。”
“後來,大哥又藉口鍛鍊我,帶我出去捕獵。這一次,他帶我去了北邊,花豹部落和長毛象部落的交界,那裡大型野獸更多。”
“果然,我們被群狼圍攻,其實那天我們可以安然離開,狼群跑不過我們獸人花豹,但是大哥罵我,說我懦弱,不許臨陣逃脫,硬逼著我和他一起戰鬥,狼群雖多,我也有把握不被他們咬到……”
“只是大哥突然衝過來擋在我身前,他被頭狼狠狠咬在後腿上,險些殘疾。”
“我沒有看懂他當時是怎麼過來的,葉一串帶人來找到我們,圍剿了狼群,把我們救了出來。”
“回來後,母親看到大哥渾身是血,嚇得直哭,父親也震怒,質問怎麼會讓我們兩個跑那麼遠的地方捕獵!”
“葉一串還沒說話,大哥的心腹就搶答,是我花無痕非要讓大哥帶我去北邊‘長長見識’……”
“父親盛怒之下根本聽不進去別的,乾脆把我關了起來,不許我吃喝。”
田甜笙緊緊握著花無痕的手,滿臉心疼地看著他。
哥哥因自已受傷,被父母誤解,又被勒令挨著餓關禁閉,那時候才十二歲的花無痕該多麼無助。
她好想回去抱抱那個少年豹獸人。
花無痕親親她的頭頂,故作輕鬆地道:“那時候都是姨母偷偷來給我送吃的,我雖然關了禁閉,卻一直掛心哥哥的傷情……後來,大哥的腿好了,我也被放了出來。父親母親對我的態度卻全變了。”
“以往,我是他們疼愛的幼子,雖然不比大哥深受器重,卻也無憂無慮。”
“從那以後,父親見到我便眉頭緊皺,母親也躲避我的追問,態度冷淡。”
“我想不通為什麼,就只能將精力放在捕獵上,發洩心中的不滿。”
田甜笙猜到了:“只怕是你大哥,對父母說了什麼。”
一直被當作最有實力的繼承人,突然發現年少的弟弟比自已更加厲害勇猛,哪怕是一母同胞,花無影的心中也生起了忿忿之情。
長子有著不可替代的位置,在花無痕被關禁閉期間,只怕花無影沒少杜撰弟弟的荒唐事蹟,才令父母表現出了明顯的偏心。
花無痕笑:“甜甜比我聰明,這麼明顯的事實,我身為局中人卻不願相信。”
他雖然在笑,眼底卻沒有笑意,接著道:
“幾年後,大哥終於選了妻主,是葉家的雌性,年齡比哥哥小十歲,但是生育力是高階,哥哥很滿意,和妻主感情也很好。有次母親讓我去給大哥送漿果,偶遇嫂嫂在洗澡。我嚇得丟了漿果就往外跑,嫂子卻衝出來抱住我,說我怎麼才來……被剛剛巡邏回來的大哥看見,大哥氣極了,變為獸形要咬死我。”
“啊……”
可以想到當時的情況多麼尷尬危險,田甜笙忍不住輕撥出聲。
“我為了保護自已,也變回獸形抵抗,動靜太大,父親母親都來了,他們看到大哥被我死死壓在身下,喉嚨暴露在我齒間,母親驚呼,我回過神才後知後覺,自已被算計了。”
“我親手坐實了自已是個混蛋的猜測。”
“我被父親關在隱秘的山洞裡,不許外出,只有母親和姨母偶爾來看看我。”
“有一天,母親給我端來了一些熟食,又陪我說了很久的話,我很高興,吃完了熟食,不知不覺睡著了……我是被疼醒的,腹中劇痛,彷彿腸子一節一節地斷開來,渾身無力……母親已經走了,我無力呼救,是姨母……正巧跑來看我,看到我七竅流血地倒在地上,以為我死了……摸到我還有呼吸,就讓姨丈悄悄來把我搬走。”
“我躺了足足七天,才醒過來。”
“有殊悄悄來給我解毒,他說我中的是斷腸草的毒,他已經給我灌了許多珍稀草藥,都沒有用,斷腸草無藥可解,他都要放棄了,我卻自已醒了過來。”
“醒了,還不如不醒。我只要想到是母親親手端給我的毒藥,就無法釋懷……那段時間,我瘋了一樣傷害自已,就是想著,連母親都想我去死,那我還活著幹什麼。”
“是姨母帶著葉一片陪著我,把我從崩潰邊緣拉了回來。”
“父親已經宣佈我誤食毒草,毒發身亡了,喪禮都已舉辦完畢。”
“葉家的雌性,也因為那件事,被大哥處理掉了,偽裝成掉崖。”
“葉家也因為這件事,從支援我大哥,轉而支援我,輔助我登上王位。”
“後來的事,就是外界傳言的那樣……只不過母親跪著求我,要我別殺大哥,我看著母親老淚縱橫的臉,心軟了,把斷腸草餵給了他,然後將他關押起來,母親,也居住在後山無人之地,孤獨終老……”
所以,外界才會傳出,花無痕中了斷腸草的毒都能毫髮無傷,不是因為他有解藥,只是恰好他的血有百毒不侵的神奇效果……而這一切,準備毒死他的家人卻是完全不知情的,也就是說,他的家人,一開始就是想要徹底把他抹除……
無錯書吧這麼悲涼的事實,田甜笙甚至無法為花無痕的劫後餘生和反擊成功而感到慶幸。
她心疼地眼圈都紅了。
花無痕卻緊緊抱住她,反過來安慰她道:“那都是從前的事了,如今我有了你,就當是對我之前那麼多年受過所有苦痛的補償。”
他含住田甜笙的耳垂,含糊不清地道:“而且,這補償太過珍貴……我要好好使用……”
田甜笙又癢又麻,笑著推花無痕,卻引得花無痕抱她更緊,她只好伸手去撓花無痕的癢癢,兩人鬧作一團,花無痕準備胡來,田甜笙忽然制止住他的動作,花無痕一愣,只見田甜笙的眼睛亮晶晶的,臉上有著幸福的紅暈,柔聲道:“無痕,我懷孕了。”
花無痕呆住了。
這訊息砸得他幸福的眩暈,他只覺得腦內彷彿有流星一個接一個地劃過,令他無法思考。
田甜笙戳了戳他的胸膛:“你傻啦?”
花無痕反應過來以後,眼圈紅了。
他緊緊抱住田甜笙,哽咽道:“是真的嗎?甜甜,謝謝你,真的謝謝……”
忽然,他又緊張地檢視田甜笙的狀態:“你剛生完崽崽,這麼快懷孕,是不是對身體不好?你有沒有覺得哪裡不舒服?我姨母懷葉一片的時候,整天躺在床上,什麼都吃不下……你想不想吃東西?我讓人給你煮湯好不好?”
他嘮嘮叨叨,前言不搭後語,暴露了此刻有多麼的緊張無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