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天問五歲時，某日中午。
陳天問的爺爺幹完活後匆匆跑回家裡，一開門看到床上熟睡的陳天問臉上的痘痘沒了，身上也不再燒了，他終於長長出了一口氣，一臉因為夜工受氣的怒容隨即消散，眼角皺紋的線條也變得柔和。
“看來孫兒的病是好了，也不枉我在鄉下東奔西跑地去弄那些藥啊。”
抹了抹將近斑白了的頭髮，爺爺壓著自已的腳步聲，換下滿是汙漬的工裝，走過去給陳天問緊了緊被子，之後進了廚房把煤爐提到房子外面，點燃柴火做起了午飯。
“呼~”
隨著爺爺給煤爐扇風的速度加快，裡面不斷有炊煙冒出，火也慢慢燃起來了。
“咳咳咳......”
屋外不時吹起風，炊煙四散飄飛，燻得陳爺爺滿眼含淚。
每次生火做飯的時候，他總會想起自已的過去，幼年之時自已的父親抽鴉片敗光了家財。之後抗戰開始，父親體弱多病無法轉移，最終病死於床榻之上，自而已隨母親一路往西躲避戰亂。建國後，自已靠著年輕氣盛的旺盛精力賣苦力來賺錢錢養活母親和一起逃難的媳婦。
可好景不長，母親沒享多久福便病死了。更壞的是，自已娶的媳婦一直未懷身孕，好不容易懷孕了，卻在接生之時被赤腳醫生低劣的醫術醫死。
好在兒子還在，那就還有子孫後代，就有希望！
陳爺爺一直記得鄉下有句俗語——棍棒底下出孝子。
之後的十幾年裡，爺爺對自已的兒子採用了最嚴厲的棍棒教育，誓要將這唯一的兒子培養成自已想看到的樣子。
不愛讀書？打！
偷酒喝？打！
和一堆酒肉朋友瞎混？打！
打打打！
可亂棍教育下的兒子不僅沒有任何感恩之心，反而越來越混，十一二歲最叛逆的時候，直接上拳頭和爺爺打架，兩個人都被打得幾天起不來床。
十六歲的時候，兒子更是受不了這個窮鄉僻壤的束縛，包好行李，給爺爺留下一封自已要闖出一片天的信後，便獨自離家而出。
爺爺看完信，大罵兒子不孝，卻又無可奈何，開始靠著先前賣苦力攢的一點小錢頹廢地躺在家裡喝酒度日。
不過似乎命運並不滿意這樣的結局，還想給這個家庭開玩笑，下次父子相見之時，便是陰陽相隔。
五年後，記錄兒子的死訊的信被寄回到了鎮上，兒子是出喝酒太多導致胰腺炎症，最後器官衰竭而死，兒子剛娶一年的媳婦趕著去醫院看他時沒有注意交通安全，在過馬路的時候也被車撞死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叫你不聽老子的話，叫你跑到外面去瞎闖，叫你......咳咳咳咳......”爺爺一看到兒子的死訊，略微呆滯後，便是近乎癲狂地大笑了起來，趴倒在地上時不時用手不斷捶著地，有時被鼻涕和淚水嗆得連連咳嗽。
他笑得極其痛苦，笑得極其猙獰，彷彿是對上天的自嘲。
笑完後，是長時間的沉默和呆滯，爺爺已經感覺活著沒什麼意思了，看著案板上反射自已身影的菜刀怔怔出神。
緩緩站了起來，爺爺拖著腳步，走向砧板上的菜刀，似乎認為那不是菜刀，而是通往極樂世界的通道。
“這都是我前世修來的惡孽啊，受了這麼多年的苦，也總該算是償還了吧......”
爺爺冷冷地拔出斜插在砧板上的菜刀，架上了自已的脖子，菜刀剖完魚腹，帶著一股腥臭和冰冷。
“唰~”
剛剛爺爺拔刀時太過用力，砧板直接飛了出去，砸在放信封的老舊桌子腿上，桌子一陣顫動，最後整個散架，信封也掉到了地面，裡面的信紙散落一地。
其中一張照片尤其顯眼，裡面是一張病床前的照片，床邊站著一個男子，男子環抱著一個裹著紅布哇哇哭的嬰兒，似乎在哄他睡覺，而病床上坐著的女人正微笑地看著他們，小口小口的喝著手裡的湯。
看著這個襁褓中的嬰兒，爺爺覺得長得很酷似幼時的自已和已故兒子。
不，不是酷似，簡直就是一模一樣！
“孫兒！這是我的乖孫兒！”
爺爺哐當一下丟掉了手中的菜刀，將剛切好的瘦肉丟進粥裡。
十分鐘後，熱氣騰騰的皮蛋瘦肉粥和一碟下酒用的花生米便做好了，想到孫兒正是長身體的時候，爺爺又衝了一瓶便宜豆奶，來代替其他孩子這個年紀從母親那裡得到的營養。
洗了洗手，爺爺將孫兒從床上拉了起來一頓洗漱後放到了餐桌椅子上。
“來！乖孫兒，喝點熱豆奶，你以後要長得比爺爺都高哩！”
爺爺坐到孫兒旁邊，舀了一勺豆奶吹了吹，遞到陳天問嘴前。
“好，不過爺爺，不要你餵了，我自已會吃飯的。你看！”
陳天問吸完嘴邊的豆奶，拿起勺子舀了一勺粥直接放進了自已的嘴巴里吧唧吧唧地嚼著。
“我的孫兒最乖了！”
爺爺一臉慈祥地笑著，摸了摸孫兒的頭。
“對了，爺爺！我昨天晚上看見了媽媽哦！”
陳天問迫不及待地想告訴爺爺，自已昨晚看到媽媽的事情。
“哦？是在哪裡看見的啊？媽媽長得什麼樣子啊？”
爺爺一陣疑惑，陳天問的雙親早已死去多年，遺體火化後的骨灰現在還埋在田地裡的某個山頭呢。
“在家裡！嗯......她穿著......金色的裙子......盤著頭髮......長得特別漂亮......還發著光！”陳天問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好像這個問題超出他這個年紀的思考範圍。
“在家裡看見的？”
爺爺眉頭緊皺，陳天問的母親是一個身材偏瘦，相貌平平的南方農村婦女，這和孫兒的描述得完全不一樣，莫非昨晚是家裡遭了賊，或是孫兒見了......鬼？
老一輩人受教育程度低，大多數都是很封建迷信的，陳天問的爺爺也不例外，直接就往鬼神方面聯想。
“那個媽媽是從窗戶裡進來的，還是開門進來的？”
“沒有，媽媽她突然就出現了！”
陳天問晃著肉嘟嘟的雙手比劃著。
“不是開門進來的？”
爺爺臉上頓時流露出驚駭之色，這孫兒可能真的是見了鬼了。
“不是......就......突然就進來了。她之後對我還吹了一陣風，然後我就不發燒了。最後她還讓我閉上眼睛，但是我早上睜開眼睛的時候她就不見了。”
“哦，那孫兒你應該是遇見神仙了。”
爺爺表面上不動聲色地撒了個謊，內心愈加驚駭，認定孫兒昨天肯定是撞鬼了。他打算這幾天搬出去到工廠裡住幾天，然後後請些道士來這裡做做法事，驅散昨天孫兒見到的厲鬼。
“神仙？爺爺，什麼是神仙啊？”
四歲的陳天問腦子裡並沒有神仙這個概念。
“你把粥喝完，爺爺就跟你講。”
“好！”
陳天問一口答應，使勁對著碗吹了吹，三下五除二就把粥全扒到自已的嘴裡。
看著眼前鼓著個腮幫子，眼裡閃著好奇的光芒，呆呆望著自已的傻孫子，爺爺想了想自已小時候在鄉下聽到的一些神仙鬼怪傳說，結合了一些自已常年從雜書上看到的山野知識，終於斷斷續續地把腦子裡想的東西連成了一段話，於是對陳天問說道。
“神仙啊，他們超脫凡俗，吸風飲露，不食五穀。”
“他們騰雲駕霧，早發於北海，晚徙於南冥。”
“他們長生不老，通曉大道，遨遊天地，無拘無束。”
“他們還會各種神通，能夠上天入地，搬山填海！”
“他們來無影去無蹤，神龍見首不見尾。”
“他們時而也會下凡，體驗凡間生活。”
“他們有時也斬妖除魔，扶危濟困。”
“很多人一輩子都沒看過神仙，因為人的壽命相比於神仙太過短暫，根本就沒有見神仙一面的機緣。孫兒你這次見了神仙，可是你塵世之外的福分吶。”說著拿起裝豆奶的杯子在空中擺了個波浪形，遞到陳天問嘴邊，好像神仙乘風飛來一般。
陳天問聽了爺爺的描述，眸光裡閃著興奮，抓過飛來的豆奶一口氣喝完。
“我以後也要做神仙！”
“哈哈哈，那當然，我的孫兒以後一定是能做神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