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禮臻最近在司法研修院混得漸漸如魚得水起來。
雖然身邊還是能偶爾聽見同學的竊竊私語,但已經比之前少了很多。
他把原因歸結於上一次考試和綜測上。
上一次考試他發揮出自已正常的水平,取得了全班第一名的好成績。尤其是主觀題方面,何崇輝教授專程誇獎了他的答案,並決定帶他參與一部法律教材的編寫。
何教授的欣賞無獨有偶,其他任課老師也在不同程度發掘到了他在法律學上潛力,願意拉出一把手帶他做專案。
甚至還有教師知道他是麓大法學院屈院長最得意的學生。
至於綜測,那就說來話長了。
司法研修院針對學生專程開設綜測專案,目的是提升學生的法律實務能力。學生被安排的地方大多是青年協會、市政廳、殘疾福利院等具有社會公益的地點,學生需要在這些地方積累志願時長,達標方可畢業。
段禮臻被安排的地方是帝都市宣斛區市政廳。宣斛區作為帝都市內六區之一,存在感雖然不如上城、麓園、星海、綠灣區那樣強,也屬於帝都城區的較為核心位置。
段禮臻每週四周五下午都會去宣斛區市政廳為來往的社會大眾解決部分法律諮詢問題。
這裡遇到的人來自社會各地,來自不同階層,背後有著不同故事,是學生脫離學院面對社會公眾較好的渠道。
段禮臻的綜測表現同樣很好,獲得了A+評價。為服務過的公眾很好地解決了問題,提高了諮詢效率。
他在市政廳一樓免費法律諮詢中心坐著,解答著一個又一個問題。
終於又排到了一個等待解答的男人,只是眼前這個男人和往常那些對法律幾乎一問三不知,表達問題都得痛哭流涕的人不一樣。
他很冷靜,穿著打扮也極為體面,一看就是生活條件很不錯的人。
段禮臻不由得對眼前的男人產生了特別的印象,但他仍舊保持了專業精神,問起男人:“你好,這是宣斛區市政廳免費法律諮詢3號視窗,請問您想諮詢哪些方面的問題呢?”
男人看起來並沒有把這次諮詢當成特別重要的事,只是漫不經心地回答著:“勞動法。”
段禮臻問起他的具體情況。
男人將自已的事情說出:“前公司惡意拖欠工資。”
段禮臻只好根據自已所能盡力解答起他的問題,只是他在回答的時候注意到男人不動聲色地打量。
和其他人不同,他好像對律師給的法律諮詢不感興趣,他不像是處在困境中的急需求得幫助的人,他的重點在段禮臻這個律師本人身上。
男人的目光帶著略微敵意,不停揉搓的雙手預示著他的焦躁與不安。段禮臻無意間與他視線相交,第一反應竟然是男人帶著輕蔑的目光,就和當初章箏朋友遇見他一樣,根本沒人把他當回事。
這種無端被人揣測的感覺讓人很不舒服,段禮臻忍下這種感覺,繼續給予男人法律意見。
“先生,您還有什麼問題嗎?”段禮臻用這句話結束了對話。
“還有一些小問題。”
“請您說。”
“做市政廳的法律諮詢,累嗎?”
“還好。”段禮臻簡短陳述著,然後把話題重新引回到法律諮詢上,“先生,我只說有關法律層面幫助的內容。”
“就是法律層面啊,我要是能幹你這行就好了,哪用得著現在搞成這樣。”
“請不要放棄信心,我們這個公益性質的服務平臺也只能做初步的幫助,具體的還是需要諮詢具體律師。”
男人語氣更加洩氣了:“可我沒有錢請律師。”
“……”段禮臻沉默了一會,然後說,“或許您可以申請國有公益訴訟律師。”
“我不像你,像你們一樣在市政廳做律師,是不是能賺很多錢?是不是啊?”男人怒瞪著雙目,死死盯著段禮臻。
“沒有,這裡是公益性質的視窗。”段禮臻隔著玻璃與對面男人對視,“您與我的對話將被全程錄音,先生。”
“沒錢的話怎麼可能有時間給別人做公益,律師。”男人看了看段禮臻面前的身份牌,又馬上說,“段律師,段大律師,求求你救救我吧。”
這是段禮臻做公益諮詢第一次遇見這種事,之前雖然能夠見證世間百態,但不是這樣的。
男人越吼越癲狂,眼睛也紅了,死死盯著段禮臻:“律師,可以借我點錢嗎?我一定會還給你,等我以後好起來,我一定會還給你的。”
他的聲音越來越大,一下就引來了身邊的注意。眾人錯愕地朝這裡看,保安也過來了,拉走了那個在大廳沒有絲毫體面的男子。
同事走到段禮臻身邊,語言倒很淡定:“做這行就是會遇到這種情況,已經見怪不怪了。”
段禮臻沒有回話,只是沉默地看著被安保人員拖走的男人。
事發突然,周圍剛剛聚集了一大片人,但等人已被拖走,人群又迅速散開,好像什麼也沒發生過一樣。段禮臻繼續接下來的工作。
等完成了工作時長,段禮臻離開工位準備下班,走到大廳的時候,他不自覺停下了腳步,腦海裡迴盪起方才男人癲狂的樣子,直到他被強制性帶走。
如果不是章箏的回頭與幫助,他可能也是這個樣子,因為金錢窘迫而拋棄尊嚴,沒有絲毫體面。
“很可悲不是嗎?”一個突兀的男聲響起,段禮臻側頭望去,是一個他從未見過的男人。
男人穿著很簡單,就是一件純色的襯衣,他臉上的表情淡淡的,語氣也異常冷漠:“剛剛我見證了段律師的全程。”
段禮臻有些愕然,但也沒說什麼,只是整理了自已的袖口,一直上班都有些亂了。
可那個男人還在繼續問,不動聲色地打量著段臻:“段律師在想什麼?剛剛那個搗亂的人嗎?”
“沒什麼。”段禮臻搖搖頭。
男人個子很高,看著年紀三十歲的樣子,眉眼間有種威嚴的氣質。他的話也得絲毫不留情面:“社會的底層人總是可憐又可悲,段律師你是法律高材生,不要被這種人影響了心情。”
這話不留情面,段禮臻對男人言辭的嚴厲感到有些意外,頓了頓聲:“先生你這是?”
“這種人我見多了,逢人傾訴自已的痛苦與悲慘,只想獲得那麼一點微薄的利潤,不惜出賣自已的尊嚴。”男人盯著段禮臻,然後繼續說,“能來這裡做志願服務我都清楚,研修院的吧。”
段禮臻不置可否。
男人又繼續說:“像你這種人才根本不用和這種人計較,你的未來是光明的,而他呢,甚至會為了麵包漲價而發愁。”
這話說得冷酷不近人情,段禮臻並不認可男人的觀點,輕聲反駁了句:“倒也不是。”
男人對段禮臻的回覆感到有些興趣,他饒有興味地看著段禮臻:“什麼意思?”
“我只是一個做志願服務的律師,是個普通人。我的眼裡沒有高低貴賤之分,至於剛才的遭遇,如果他還會尋求諮詢幫助,我也會盡我的微薄之力。”段禮臻語氣篤定。
“你人還挺理想主義的,你不怕他纏上你嗎?他剛剛還找你借錢的,噢不,是直接要,是乞討。”
“提供法律服務是我的職責,我只用做到問心無愧便好,至於其他的,甚至都還沒有發生,不是嗎?”
男人若有所思,這一次他卻笑了:“果然是研修院的精英律師,有專業精神又有態度,剛剛那些話我也只是隨便說說,雖然我們意見不同,但我尊重你的想法。”
段禮臻對這個男人不由得產生印象,甚至覺得他有種莫名的熟悉之感,只是他一時間想不起來,兩人也就作罷不再閒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