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我有些為難,文丹說道:“不用不好意思,想什麼就說什麼好了,我就是想聽你說實話。其實我早就看淡了,所謂感情,或者說愛情,說白了都是一種情緒而已,而人的情緒是最容易變化的,所以我不相信天長地久的愛情,不是有人說過嗎,每一場婚姻中的雙方都會有一百次掐死對方的衝動,最美的愛情是初見、是分別、是遺憾、是短暫的美好,是失去後的懷念。
《泰坦尼克號》你肯定看過吧,裡面的男女主人公,那種生離死別的愛情,那種為對方放棄生命的愛情,多麼偉大啊!足以銘記一生了!可那又怎樣呢,露絲最後還不是嫁了人,還生了一堆孩子,我當時就覺得不應該啊,這麼偉大的刻骨銘心的愛情,人家為你付出了生命,你不該在思念中為他守一輩子寡嗎?但後來覺得,這麼偉大的愛情裡,傑克肯定也是希望露絲嫁人並好好生活的,而不是期盼她為自已在回憶的痛苦中守寡。
最終露絲成了別人的妻子、母親、甚至是祖母,就像傑克對她的期望那樣,兒孫繞膝。雖然她年老之時仍不忘傑克,可是如果你問她是傑克重要還是她的家人子孫重要,她也一定非常為難。而且如果傑克沒有死,跟她一起生活,那麼他倆也一定會有爭吵,會有磕磕絆絆,甚至會有過要掐死對方的衝動。所以愛情,就是一種看對方順眼的情緒、加一種刻骨銘心的經歷、再加一種任性忘我的偏執,沒有什麼了不起的。很多愛情永恆不變,就是因為它已經成為了一種過去,一種遺憾,它定格在某個時段,不可複製,無法延續,也無可改變,就像沉入海底的傑克一樣,遺憾才會誕生永恆。所以那種每天相濡以沫的愛情,就不會顯得那麼偉大了。
事實就是你把愛情放得越高,就越容易讓你變得虛假。你把它看得平常些,就越能體會它的意義。就像露絲,雖然傑克給了她那麼偉大的愛,可她知道那種愛只能伴隨著那段經歷沉入海底,而不能融入到她日後幾十年瑣碎的日常生活中,所以她嫁人了,還生了一堆孩子,哪怕她心裡銘刻著一段感天動地的愛情。”
我聽了她的感悟,十分驚訝:“呃……你這樣解釋愛情,把感情分析得這麼客觀理性,真的好麼?”
“你想更全面地擁有愛情,就得客觀看待它。反正我就是這樣想的,愛一個人,不是什麼恩德,不愛一個人,也不是什麼罪過,都是一種簡單的情緒罷了。所以你不必戰戰兢兢的,哪怕你以後不愛我了,我也不會怪你,而我也一樣,但是可能未來十年你都是我最愛的人,主要是因為在牢裡我也接觸不到什麼像樣的男人。可如果以後我遇到更愛我更疼我給我更多難忘經歷的人,說不定我最愛的人就不是你了,這都是很自然的事,事實就是如此。否則就沒人說婚姻是種枷鎖了,因為一個人可以不停地愛上許多人,只有過去的經歷才是愈加珍貴的。所以‘我愛你’是一句最含糊的話,愛我多深?愛我多久?愛我的同時還愛著誰?這些都沒有說,也都不敢說。”
聽到她這樣的見解後我其實是很心疼她的,因為這個世界上能有多少東西經過如此理性的解構後還留得下美好?
無錯書吧活得那麼理性透徹幹什麼啊!累不累啊?自尋苦惱啊?愛情這東西,誰能保證天長地久啊,愛一時算一時嘛。太認真了,會過得很痛苦的。
於是我說:“你非要把事情都看透的話,是不是就離出家不遠了?”
她“哈哈”笑了兩聲,然後摟著我和孩子:“起碼現在,我是如此如此的愛你,這就夠了。”
我也摟著她,想說一句“我也是如此如此的愛你”,又怕她說我跟風,只好說了一句:“謝謝你的愛,我很滿足!”
孩子一週歲的那天,我們給她買了一個很漂亮的生日蛋糕,還在家裡做了一些菜,我們三個人在一起,覺得如此溫馨幸福。那一天文丹一定要喝酒,而且不讓我喝,因為怕兩個人都喝醉了沒人照顧孩子,我點頭同意。
於是那一天她很高興,喝得很多,喝醉後臉頰粉紅,意興滿滿,她說人生中理想只是你遠行的路,平凡的生活、家人的陪伴才是永遠的歸宿。
她說雖然人生不可能重來,但是有些事還是會後悔,雖然未來無法捉摸,還是會盡情期待。她抹著淚說吃過、喝過、哭過、笑過、睡過、醉過,這一生真是痛快。
而我在一旁拿著酒瓶子檢視配料、度數以及廠址,我就好奇什麼樣的酒能把人醉得這麼文藝。
最後她伏在我身上大哭一場,邊哭邊說什麼人生如夢,把我感染得也要開始覺得人生如夢的時候,她卻伴著均勻的呼吸聲睡了過去。留給我的是一桌子的狼藉還有需要唱搖籃曲才能睡著的秋小草。
這可能是她入獄前最後的一次放縱吧。
我給她脫了衣服,蓋好被子。
第二天醒來,她大喊頭疼,然後掐著我脖子說“為什麼昨天不勸我少喝點,為什麼!”。
我說:“我勸了啊,但是你不聽啊!”
“我不聽你可以死乞白賴的勸啊!”
我還想狡辯什麼,突然想到跟女人講道理結果註定是自取其辱,所以趕緊認錯。
而兩天後派出所打來電話,讓她這兩天就去報到,因為服刑的日子到了。那時候文丹也已經給孩子斷了奶,斷奶那段時間孩子總是哭,但也只能讓她慢慢適應。
最後兩天了,我問她還有什麼事想做嗎,她搖搖頭說:“沒有,只要有你們陪著就好,只是真的很捨不得你們!”
“我們也捨不得你啊!”
看著她的不捨表現在眼裡的血絲、凝滯的眼神、潦草的髮型、僵硬侷促的舉止的時候,我心裡真的很難過,所以所有空餘的時間,都在摟抱著她,想讓她多帶走一些安慰。
最後那一天,我們一起去的派出所,在幾張檔案上籤了字之後,她就被民警正式羈押了起來,從此與我們隔絕。
小草不明所以,呆呆地看著我們,還有讓她倍感新奇的警察。文丹不想讓分別的過程太過痛苦和漫長,她故作平淡,擺擺手對我說:“好了,你們走吧,你要照顧好孩子,只要求你這一件事,不要再對我說什麼了,趕緊抱著孩子走吧,也不要回頭,不要讓我太難受!”
我完全聽她的話,但最後還是忍不住親了她一下,她也親了我和小草一下,然後流著淚對我擺手讓我快走。我抱著孩子快步走了出來,沒有回頭,來到外面之後,才回頭看了看,雙眼頓時模糊,自顧用告別的語氣說了聲:“保重啊,親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