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董，你也來探班啊。”林無攸率先開口打破尷尬，“這可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

韓三坪看眼他身前半鞠躬的工作人員，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大侄子，好久不見，前兩天我還說請你吃飯，咱們叔侄倆這便見面了。”

林無攸：“……”

年紀小就這點不好，總有人想輩分加倍。

就當他陷入無語時，面前的工作人員忽然反應過來，他指著林無攸磕磕絆絆地追問：“您、您不是韓三坪韓董嗎？”

林無攸用比他更加驚訝的聲音反問：“我長得這麼年輕，怎麼可能是韓董？”

工作人員沒有回答，目光在兩人之間來回徘徊。

韓三坪來探班屬於個人行為，輕車簡行、身後沒有跟下屬，加上他本身氣質又偏向“武”，看上去便特別接地氣。

而林無攸生得貴氣，哪怕身穿破麻袋，你也不會認為他沒有錢，更別提他身後還跟了兩位下屬，一男一女、都是經典的精英秘書打扮。

這樣不接地氣的人一登場，很難不把對方當大老闆，而韓三坪則被理所應當的視作“跟在大老闆身後、另乘一臺車的保鏢頭目”。

“抱歉，是我眼拙了！”工作人員快步跑向韓三坪，猛然間90°大鞠躬，“請韓董原諒我，我、我絕對不是故意的！”

看著工作人員與地面平行的上半身，韓三坪陷入無語。

他看這貨就是故意的，認錯就認錯，你小聲糾正錯誤就行，喊得那麼大聲做什麼，這又不是多麼光彩的事情。

不管是對工作人員，還是對他自己。

被當成年輕後輩的保鏢……韓三坪都想捂臉。

林無攸有心解圍，卻又清楚事件源頭本身就在他，這時候他若是再說兩句話，問題顯然會弄得更大。

他朝金秘書使個眼色，對方心領神會，麻溜跑進拍攝組，不多時便將監製姜聞和導演路川請來。

明明路川才是導演，卻像個小媳婦似的跟在姜聞身後，乖巧地聽著姜聞和韓三坪打招呼。

林無攸再次側目，這狀態不對勁，在《致命ID》劇組時，姜聞什麼時候敢站在自己前頭？導演才是劇組的中心，所有人都圍攏在他身後的行動。

還不等他往深處想，姜聞已然走到他身前，先是上下打量一番，然後猛然張開雙臂，將他死死抱住。

“你小子可以啊！”姜聞大力拍打他的後背，那叫個“啪啪作響”，然後將他推開，興高采烈地絮叨，“好多人打電話跟我賀喜，只要賀歲檔不出岔子，你這年度票房冠軍穩穩當當，真夠厲害的。”

聽著姜聞的祝賀，林無攸頗感不適，怎麼沒有扯上他自己？這可不像姜聞的作風。

緊接著姜聞下一句便是——“處女作能搞成這樣，不愧是我的大侄子！雖然跟《陽光燦爛的日子》還有一段距離。”他非常大度地鼓勵，“不過沒有關係，你早晚也能拍出這麼優秀的作品。”

好，這個“姜聞味兒”才對嘛——我承認你很優秀，但你優秀不過我——這才是姜·清湯大老爺·聞的做派。

“叔，你可真會給自己臉上貼金。”林無攸不客氣地回擊，“咱們倆要不要比比票房？我可有四千萬嘞。”

姜聞輕嘖聲，“張口票房、閉口票房，你忒俗套了。知道戛納獎盃多重嗎？回頭你來我家，我讓你掂量兩下。”

韓三坪見兩人談得歡也跟著來了句：“等什麼時候無攸拿了獎盃，你可連這點說頭都沒有嘍。”

姜聞全然不懼：“哪有那麼容易拿？要是這麼簡單，張義謀早歐洲三冠嘍，他不就差個金棕櫚嘛。”

說到金棕櫚，他便不得不多逼逼兩句，“程凱歌也就仗著自己拿了個金棕櫚，但凡國內再來個金棕櫚，我瞧他的面子往哪裡放！”然後他就開始後悔，“《鬼子來了》就差一點點，但凡我有點運氣，哪能讓程凱歌在我面前囂張跋扈！”

聽到這句話，林無攸繃不住笑容。

“叔，你還記恨著當年沒讓你演虞姬？”

“哼！”姜聞不屑於回答，只從鼻腔裡噴出一聲冷嗤。

這道聲音讓林無攸跟韓三坪對視一眼，接著兩人便齊刷刷地笑起來。

他們仨其樂融融，卻將一位重要人物拋之腦後——看著眼前的一切，路川目眥欲裂。

他才是劇組的導演，他才該是話題談論的中心，這群人居然將他忽略個徹徹底底？！

簡直是倒反天罡！

他不敢記恨姜聞和韓三坪，只能將仇恨的眼刀一下又一下地甩向林無攸。

但還沒有甩兩下，便被梁敏擋住，她上下打量對方，然後緩緩咧開嘴角。

“原本是路川呀，恭喜你研究生畢業，當時答辯那麼慘，我差點以為你畢不了業。”她非常親切地開口。

路川卻猛然間打個寒顫。

問，世間誰的殺傷力最強？

答，一位雖在各系打下手，卻擁有一定權利的老師。

他不甘心地收回眼刀，更不甘心地垂下頭顱。

值得慶幸的是，姜聞沒有忘記這位明面上的領導，聊完求而不得的金棕櫚之後，他便向林無攸介紹路川。

“這位是路川，你叫他‘路導’就行。”

這句介紹其實很不嚴謹，沒畢業的學生平級稱呼已畢業的學長，屬於“不恭敬”。

可在場四人拋開路川外，誰也沒對這“不恭敬”做出任何反應。

畢竟林無攸是有實績在身的正經導演，路川只是個披著羊頭賣狗肉的傢伙。

若非看在路川的背景上，姜聞甚至想讓林無攸叫他一聲“小路”。

做了兩個劇組的兼職，沒有人比他更清楚這倆導演的區別，那可真是“人比人得死，貨比貨得扔”。

其實用這句話也不貼切，讓林無攸跟路川對比，簡直是侮辱林無攸。

無攸可沒有廢物到路川的地步！

於是，在向路川介紹林無攸時，他多了五分凝重，“這位是林無攸，林大導演，最近爆火的《致命ID》便是他拍的。小路啊，你有時間多向他請教下，不要閉門造車。”

姜聞不介紹林無攸是誰，路川還只以為這是個誤入的投資商，可這名字一亮出，他便什麼都清楚了。

哦，原來他就是那位以逃課不學而出名的後輩。

《致命ID》是吧？

他以己度人，他拍攝時被姜聞瘋狂搶導演椅，對方肯定也是這類情況，所以那票房成績究竟算誰的可說不準！

也是個找槍手的貨色。

他用極度挑剔的眼光掃下林無攸，相當傲慢地開口：“原來是我同學校的後輩。”

林無攸對惡意感知很遲緩，所以在姜聞和韓三坪都豎起眉頭、準備出聲警告時，他還在悠然回覆：

“你好，請別把叔的建議放在心上，學長畢業多年肯定比我更有經驗，您拍過的電影比我看過的電影都要多。”

“……這是我的處女作。”路川僵硬回答。

“您肯定是在獎項上有所作為，以編劇或導演助理的職位參與了很多得獎電影。”

“……一個也沒有，這也是我的編劇處女作。”路川更加僵硬的回答。

“那您一定是在學術上大張宏圖，年紀輕輕便成為了博士，在各大國家乃至國際專業期刊上發表很多關於電影學的專業研究。”

“……我研究生畢業。”路川已經硬得跟屍體差不多。

這回輪到林無攸奇怪，“那您畢業這麼多年都在幹什麼呢？”

路川很想回答：當然是在籌拍電影，然而想到對面這貨在18歲、大學一年級便拍完處女作，並直接飛昇年度票房冠軍，他實在很難將這話說出口。

於是，他硬生生從牙縫裡擠出回答：“……大概是在浪費人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