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定得這個檔期？”

瀰漫著低沉氣壓的會議室內，韓三坪將長達兩米的開會長桌敲得哐哐響，桌上的白色瓷杯蓋也發出“噠噠噠”的細碎聲音，這更換來他的橫眉冷對。

“究竟、是誰、定得！”

他本來長得便兇惡，臉頰一往下拉、眉頭一往上挑，跟“座山雕”不能說一模一樣，也有十成十的相似。

參加週會的成員們各個小幅度地抖了下肩膀，又強裝鎮定地坐在原位上。

“韓總，關於《致命ID》的檔期——”

“是你定的？”韓三坪立刻將矛頭對準他，“我還以為是哪個蠢出生天的王八羔子乾的，原來是你！”

“不是我，絕對不是我！”出聲那人將腦袋搖晃撥浪鼓，“這是市場部的決定，跟我可沒有關係。”

市場部負責人驚恐地看他一眼，也著急忙慌地撇清關係，“這、這跟我們也沒有關係呀，我們只是按照吩咐行事。”他又將問題拋給了秘書室，“是他們派人通知我們檔期的。”

秘書室的負責人更慌亂，“我、我什麼都不知道，我甚至都不知曉是哪個發的通知！”

你將“皮球”拋給我，我將“皮球”丟給他，拋來丟去最後責任落到一位才實習的新人身上。

眾口非常一致，就是他（實習生）的錯、跟自己沒有一毛錢、乃至於一分錢的錯誤。

韓三坪的臉色黑色好似能滴出水來，卻也將問責止步於此。

他非常清楚就算繼續問下去，也不會有任何人站出來承擔錯誤。

這不是簡單的定錯檔期，是將原本能重新整理國產票房記錄的電影丟到鳥不拉屎的檔期，它若是就此沉底，大家還能和和美美，現在人家憑藉自身硬實力闖出來，尷尬得便成為弄錯的倒黴蛋。

這也是他心情格外糟糕的原因。

開開心心地接到票房記錄被重新整理的訊息，然後一看具體的電影——哦豁，這不是那部他點名要好好關照的電影嗎？

哦，你們原來就這麼個關照方法。

完全沒有將他放在眼中。

“我僥倖投了個高票房的電影，卻碰到你們這群拖後腿的混蛋！下回再有人敢對林無攸的電影耍手腳，我不管你背後站著誰、又受誰的指使，統統給我捲鋪蓋滾蛋！”韓三坪怒氣衝衝地指點江山，“就《致命ID》現在的成績要是能放到賀歲檔，我都不敢想票房會炸裂成什麼樣。”

“嘭——”他再次砸下桌面，“跟你們這群蟲豸共事怎麼能管理好龍國電影！”

所有參會人員都忙不迭地附和：“對對對，韓總說得太對了！”“決不能跟蟲豸辦事。”“我們一定服從您的安排，絕無二心”。

“你們知道該怎麼做就行，”韓三坪大手一揮，這才開始進行正式覆盤，“關於《致命ID》爆火原因的覆盤報告在哪裡？拿上來給我瞧瞧。”

市場部畢恭畢敬地送上那份熬了大半晚、耗掉最後幾根僅存毛髮的報告。

報告總結了四個方面的爆火原因：1、影片質量過硬2、影片型別新穎3、中影力推4、輿論發酵迅猛。

依韓三坪之見，前兩條純粹放屁，要是有影片質量不行還爆火的事情出現，那他早就批次生產大小商業（垃圾）電影賺錢。

第三條倒是跟他想得完全一致，大頭功勞肯定是中影的，大頭中的大頭必然是他這位簽下投資合同、換來國內全票房的韓·有眼光·有見識·三坪。

他理直氣壯地接受這條誇讚。

接下來便是第四條——“輿論發酵？什麼輿論？”

報告上貼滿了密密麻麻的報刊剪紙，小部分源自專業電影日刊，大多數則出自《每日新報》。

這些報紙標題有的驚悚【連環殺人犯？驚掉你下巴的驚世大案】，有的煽動【勁爆！竟有導演公然教民眾如何逃脫死刑？！】有的花邊【真假導演？誰才是真正的拍攝者！】……總之標題各有各的離譜之處，但只有一點是明確且突出的——吸引讀者走進電影院。

而他們一旦坐在電影院，看完整部電影，又會被環環相扣的情節打動，出門後成為電影的自來水宣傳員。

憑藉著狂轟亂炸的營銷，《致命ID》的初代觀眾盤就此奠定。

“能想出這麼個宣傳方案，林無攸也是鬼才。”韓三坪笑得合不攏嘴。

有才華但願意放下身段宣傳，他可真是撿到個寶導演呀。

此刻的他完全沒有注意到，這些花活十足的報道都來自於同一位記者：卓威。

那位因中暑被送進診所的倒黴蛋小記者，這正是他為了報答恩情做出的冒險行徑，而林無攸對此行為一無所知。

解決完最大問題，週會得以順利結束，眾人如釋重負，火速逃出會議室，只有一人被叫住。

“韓總，您聽我解釋——”

“我不聽，”韓三坪打斷，“我只要你告訴我是誰做的、花了多少錢。”

“……華藝的王忠磊給了我個宋代官窯的茶具。”

目送對方離開辦公室，韓三坪臉上陰雲密佈，好一個華藝兄弟、好一個王忠磊，居然將手伸到他護著的人。

看他不把兩人的爪子剁碎！

他掏出電話簿，啪啪啪摁下個電話號碼，“嘟嘟嘟”在等待接通期間，他深吸口氣，容色驟然一變。

“喂，無攸啊，我們的大導演最近怎麼樣？《致命ID》的票房一路走高，等叔有時間一定要請你吃飯，我們的大導演得賞臉哈。”

“……”

電話對面的林無攸笑不出一點，他聽著韓三坪歡天喜地的聲音，一股悲涼之意湧上心頭，他用顫顫巍巍的聲音詢問：

“怎麼、怎麼就……火了呢？”

當他知道票房重新整理記錄的那刻，恨不得衝到天台，然後一躍而下。

賊老天，你玩我！

前世，他有上進心，可卻投資什麼賠什麼，褲衩子都賠出去了；此世，他只想安心做個富二代，可又是逼他拍電影、又是電影忽然爆紅，想當個鹹魚怎麼就那麼難？

想到謝主任恭喜他電影爆火時，甚至在認真考慮往學校門口掛橫幅，若非梁敏幫他解尾說等到他電影拿獎的時候再掛，他的大名一定會被曝屍校門口，成為十年、二十年後被不斷提及的黑歷史。

滿口荒唐言，一把辛酸淚。

他也太難了！

但這難得的真情流露卻被韓三坪誤會，“這可是你不對了，怎麼還把叔當外人看？那個《每日新報》不就是你安排的嗎？宣傳效果特別好，這個基礎盤一起來，攔都攔不住。”

或許是心虛，又或許是補償，他隨後滿口保證：“大侄子，你放心，中影才開過會，《致命ID》會持續力推，不惜一切代價幫你衝刺票房冠軍！相信叔，叔肯定給你看看中影的實力。”

“不，您等等，等——”

林無攸慌亂的阻止被截斷，座機電話的話筒中傳來無情的“嘟嘟嘟”，他的心瞬間涼了半截。

“賊老天，你又玩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