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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老兵不死,老兵已死

左東的一袋子餅很快分完,他又拿了一袋子過來。

在麵餅和“大餅”的雙重誘惑下。

除了一個老頭和痛哭的男童,其他人都答應下來。

一個個拇指沾了惡丐的血,在管亥的白布上按下手印。

“好,從現在開始,你們全部都是我管亥的奴僕。”

管亥大聲宣佈,“我管你們吃飯,你們聽我的話,大家相安無事。

若是有其他想法,不要怪我心狠手辣。

這些惡丐,便是佐證。”

“吃你的飯,當然要聽你的話了。”

眾人一邊吃著麵餅,一邊木然的點頭。

管亥環顧四周,走到那個還在哭泣的男童身邊。

他蹲了下去,先是遞過去一個麵餅,接著問道:“想報仇麼?”

“報,報什麼仇?”男童抬起頭,滿是皸裂的臉上掛滿了淚珠。

“給你阿妹報仇。”

“可是,俺妹是餓死的啊,找誰報仇?”男童茫然的問道。

“世道,是這個的世道害死了你的阿妹。

我們要拿起刀,把這個糟心的世道捅穿!”

管亥斷然道。

說完後,拍了拍男童的腦袋,“先餵飽肚子。

帶上你的妹妹,我們把她埋到山林裡。

這樣,她的靈魂可以自由自在的奔跑,累的時候也有個家。”

“家?”

男童原本一臉懵懂。

但聽到家字時,神色變得堅定。

他重重的點著頭,狠狠的撕了一口餅,努力的咀嚼起來。

管亥站起身子,走到不遠處的茅草堆。

那裡還有一個對他招募無動於衷的老頭。

此人頭髮凌亂,兩手插在袖子裡,神色木然,但眼珠子卻很靈活。

瞳孔一會到左邊,一會到右邊,現在又到了上面。

“當過兵?”

管亥問道。

“嗯。”

老頭沒有張嘴,只鼻子中哼出一聲。

“講講你的故事,”

管亥說著蹲下身子,坐到了老頭的旁邊。

兩人並排靠在牆角下的草堆旁。

老頭神色狐疑,道:“俺一個老兵,能有啥故事?”

“老兵永遠不會死去,他們只是會慢慢凋零......”管亥回憶起前世一些振奮人心的話,開始勸慰老兵。

眼前的老兵,對官兵的習慣和方式,絕對比他熟悉的多。

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若是能將之收為麾下,對戰官兵,也多幾分勝算。

......

分完餅的左東,又開始去搜屍。

剛摸出一算錢,他就聽到了管亥的聲音。

抬起看去,只見夕陽的餘暉撒在衣冠整齊的青年,和一個蓬頭垢面的老頭身上。

截然不同的兩人,卻相談甚歡。

左東微微怔住,但,隨即嘴角就是一撇:

這個管家的公子,還真是一個都不放過啊。

不過,左三鄉的鄉紳地主們會同意麼?

......

老頭確實有故事。

從他的動作和神情中,可以看出老頭是一個奸猾的人。

老頭是家中次子,五六歲就開始幹活,十七歲就去服了兵役,去戍邊。

因為戍邊的話,家中就不需要再服徭役。

沒有徭役的話,男丁的精力就可以放在耕田和開墾荒地上。

相對來說,日子過的就會好很多。

作為次子,爹不疼娘不愛的他,就被送走了。

老頭被分到涼州,那是漢末最慘烈的戰場。

幷州北的匈奴人和幽州的烏桓人已經內附,所以打仗不多。

而鮮卑人雖然屢屢寇邊,但他們是為了劫掠而來,並不尋求決戰。

唯一的一場大戰,還是大漢主動出擊鮮卑。

真正的死地,是涼州的羌人叛亂,那可真是十去九死。

這老頭自小夾縫中求生存,其他能力一般,逃命的本事倒是一流。

不過即便如此,也經歷過無數次的瀕死局面,身上的疤痕不計其數。

記得有一次正吃食,東羌人突然襲擊,箭如雨下。

老頭不顧滾燙的湯餅,直接把鋗套在頭上。

等到東羌人退去,他這一什,只剩下他。

身上的玄鐵甲更是插滿了箭矢,好似刺蝟。

......

戍邊三年,能活著回來不耽誤娶親。

誰知連年大戰,兵員不足,直接幹了二十七年。

這麼長的時間,老頭熬死了不知幾多袍澤。

也見證了很多將軍的起落。

最早跟的屬國都尉叫張奐,結局還算好些。

後來跟的護羌校尉叫段熲,據說都幹到三公太尉,百官之首了,不知怎的,就死在獄中。

不過也是在段熲任內徹底平定了東羌。

建寧三年的時候,老頭終於帶著攢下的軍餉和搶來的錢財,回到了魂牽夢縈的家鄉。

然而讓他崩潰的是,家中所有人都已經故去。

若是天災,他便也認了。

但經過幾番調查後才知道,居然是鄉中鄉紳想把自家的田地連成一片。

而恰巧老頭家的地就在中間。

鄉紳不想正價購買,於是唆使遊俠兒在夏收時燒了他家糧食。

隨後出來主持公道,並熱心的借了他家很多糧食以渡過難關。

到了來年,他家要還糧的時候,才知道翻了一倍。

如此幾番下來,他家的良田就全變成鄉紳的。

老頭父親反應過來後,一口氣沒順過來,便直接走了。

老頭的兄弟氣不過,找鄉紳理論。

被鄉紳以鬧事的緣由,喝令奴僕將幾人打斷了腿。

沒能撐過幾天,便也都死了。

他娘遭受如此打擊,變得瘋瘋癲癲,後來跌落水裡淹死。

......

說到這裡的時候,老頭已經泣不成聲,哭的撕心裂肺。

管亥長嘆一口氣,並沒有勸慰。

這種情況,其實很常見。

鄉紳,為什麼叫鄉紳。

紳,指的是士大夫衣服上的帶子。

鄉紳,就是在指鄉里計程車大夫的附庸。

因為有士人作為靠山,所以他們在鄉中基本一手遮天。

又因為鄉紳地多,所以歷史記載中,鄉紳地主往往並列。

但,鄉紳一定是地主,而地主未必是鄉紳。

或者說,鄉紳是有背景的地主......

至於普通人,只是草民。

草民、草民,命賤如草。

和一將成功萬骨枯的萬骨,並沒有什麼卻別。

願意花心思,設套,兩三年才收割你家良田財產的,已經算是有節操的。

窮兇極惡的,看上了你家田,當天就能安排個命案把你送進大牢。

......

老頭哭了一陣後,忽然揚起手掌“啪啪”連抽了自己兩下。

“俺原想著殺了那鄉紳一家報仇。

誰知遊繳和有秩都來勸說。

俺也是豬油蒙了心,被一個婢女和一萬錢便收買了。”

原來,老頭去找鄉紳家報仇。

誰知道鄉紳振振有詞,把事情都推到了他的父母身上。

然後又一副我為你好的模樣。

勸說他人死不能復生,但活人還要向前看。

然後三老、遊繳、有秩等人趁機在旁勸和,還讓鄉紳幫他解決婚姻大事。

所謂不孝有三,無後為大。

於是他娶了鄉紳的婢女,還當上了郵長。

八個月後就生了個大胖小子,日子過的也算有模有樣。

那是老頭最愜意的時光。

看著眼中盪漾著幸福神色的老頭,管亥一時不知說些什麼。

......

娶妻生子的老頭充滿了幹勁。

在鄉紳的幫助下,還升任亭長。

利用多年當兵的經驗,練出一群勇猛的亭卒,維護一鄉之地的安定。

......

但一切的美好,在今年戛然而止。

鄉中很多田客和農戶加入黃巾蛾賊,打敗了他的亭卒,攻陷了他的鄉里。

殺死鄉紳全家,也殺死除他以外的全家。

戰場上的保命技能,再次讓他逃了出去。

如今已快六十的他,喪妻喪子,徹底對明天失去希望。

但多年養成的求生本能,還是讓他活了下來。

跟著一群流民,來到了左三鄉。

聽完了老兵的故事,管亥有些意興闌珊。

在發現老頭當過兵後,或許潛意識中,他想聽到一些家國情懷。

但現實就是如此的殘酷。

相對很多兵卒來說,老頭已經是幸運的。

因為更多的人,年紀輕輕就死在了戰場上。

至於老頭本身,也沒有太多可以苛責。

老頭十七歲時就被家人送到戰場,四十五歲才還家。

戰場上又見慣了生死,實際上對家人的感情更多的是一種寄託。

或許,他在戰場上就已死去。

現在活著,僅僅是活著。

“老兵不死,老兵已死......”

管亥起身離去,走了大約四五步,停了一下。

“想繼續活,就跟著我。”

說完之後,頭也沒回,就徑直向前走去。

在大門處,已經湧出一群人。

見狀,左東大聲道:“左三鄉的鄉紳們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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