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第四個幻境世界裡面出來,姜丘發現自己所掌握的阿熊的殘魂越來越飽滿,似乎只要經歷夠足夠的幻境世界之後,裡面的殘魂就補全了。
“或許只要阿熊的殘魂能夠補全,第五重天的通天路也會出現了。”姜丘這麼想著,他看了一眼頭頂上廣闊無邊的幻境入口。
這個第四重天的幻境是無邊無際的,不過比第三重天更好的是,幻境都是自由選擇,不會陷入泥潭一般的幻境之中——無論怎麼走都走不出來。
只要第四重天的秘境崩塌了,那就是出來了。
瞭解這一點,姜丘很快選擇第五個幻境世界,這一次竟然不是代入,而是觀看了。
白硯的劍尖在虛空中劃出第三道符咒時,空氣突然泛起漣漪。他踉蹡半步,青衫被突如其來的櫻雪沾溼——這不對,初春的崑崙山巔不該有櫻花。
花瓣穿過他設下的結界,在墨色劍身上凝成露珠。白硯屏住呼吸,看著露珠倒映出扭曲的景色:硃紅鳥居在雲海中若隱若現,琉璃瓦折射著七彩虹光。這是他追蹤了三個月的妖氣源頭。
劍鞘撞上某種無形屏障的瞬間,整個世界的聲響都消失了。白硯聽見自己急促的心跳,接著是溪水漫過卵石的輕響。千萬朵櫻花在同一刻綻放,粉白花瓣掠過他髮梢時,竟化作巴掌大的彩蝶。
“客人可是迷路了?“
白硯猛地轉身。竹簾捲起的水霧後,跪坐著穿月白襦裙的少女,狐耳在髮間若隱若現。她面前的黑釉茶碗騰起嫋嫋煙氣,幻化成九尾狐的形狀。
“此乃忘憂谷,妖族生息之地。“少女指尖輕點茶湯,狐形水霧忽然散作滿天流螢,“我是青璃,青玉茶寮的掌櫃。“
白硯的劍哐當落地。茶案旁的銅鏡映出他此刻模樣:髮間不知何時簪了朵木樨花,劍氣凝成的護體金光正在褪去。最驚心的是心境——追捕妖物時的凜冽殺意,此刻竟如春雪消融。
青璃掩口輕笑,耳墜上的翡翠鈴鐺叮咚作響:“道長不必驚慌,凡是踏入櫻界的外來者,三日之內都會卸下執念。“她推開雕花木窗,溼潤的風裹著藥香湧進來,“您瞧。“
晨霧中有鹿角少女揹著竹簍走過,裙襬掃過之處,枯萎的曼陀羅重新舒展花瓣;屋頂上貓妖伸著懶腰,尾巴尖掃落的露珠在瓦當上凝成琥珀;最奇的是茶寮後院那株千年櫻樹,每當粉白花瓣飄落,就會化作袖珍的精靈,抱著松果在枝椏間追逐。
“雲岫醫師!“青璃忽然朝外招手。揹著藥箱的鹿妖聞言抬頭,額間紅玉映著朝陽泛起柔光。她快步走來時,白硯注意到她左蹄有些跛——那分明是劍傷舊痕。
“新來的客人?“雲岫的聲音像山澗敲打青石,她從袖中摸出個油紙包,“試試這個,用晨露調的百花蜜能定驚。“
白硯本能地後退,卻撞上某種毛茸茸的東西。低頭看去,竟是隻抱著松塔的松鼠精,琉璃似的眼珠滴溜溜轉。小傢伙見他注意自己,獻寶似的舉起松塔,裡頭滾出顆發光的松子。
“收下吧。“青璃沏了盞新茶,淺碧茶湯裡浮著星屑般的金點,“在妖界,拒絕善意比刀劍更傷人。“
白硯接過鬆子的剎那,指尖傳來細微刺痛。那松子竟在他掌心生根,轉眼抽出嫩綠的新芽。雲岫輕笑出聲,鹿角上纏繞的藤蔓綻開米粒大的白花:“木靈認可您了。“
日頭漸高時,茶寮來了更多妖怪。龜背老翁拄著梅枝柺杖,每走一步,衣襬就落下幾粒會跳動的蓮子;雙髻少女捧著鎏金火爐,躍動的火焰中不時浮現鳳凰虛影;最引人注目的是角落裡的黑衣男子,他面前橫著把無絃琴,每當窗外飄進花瓣,琴身便自行震顫出清越之音。
“那是焦尾先生。“青璃擦著茶盞低語,“本體是株雷擊木,每百年才說一句話。“彷彿為了印證她的話,黑衣男子忽然抬頭,漆黑瞳孔中閃過電弧。他抬手接住一片櫻瓣,琴身轟然鳴響,白硯的袖中符紙無風自燃,灰燼竟拼成“止戈“二字。
正午陽光穿過櫻花枝椏,在青石板上織出光與影的錦緞。白硯看著自己逐漸透明的指尖——修士的肉身正在被妖界同化。他本該恐懼,可胸腔裡充盈著前所未有的安寧,就像回到母體的胎兒。
“要聽故事嗎?“沙啞的聲音從頭頂傳來。茶寮房樑上垂下半截枯藤,轉眼化作皺紋遍佈的老者。他盤腿坐在空中,菸斗磕出的火星變成遊動的金魚:“上次說到哪了?哦,對,妖界初開之時“
白硯聽著聽著,發現老樹精的故事裡沒有徵戰殺伐。他說的全是晨霧如何在第一株靈草葉尖凝結,月光怎樣教會狐狸說話,三百年前那場流星雨給每隻夜梟送了頂星光編織的帽子。
夕陽西沉時,青璃點燃了簷角的琉璃燈。暖黃光暈裡,白硯看見自己徹底化作靈體的雙手。他不再執著於尋找來時的劍,因為當第一顆星子亮起時,整座山谷都開始歌唱。
岩石在暮色中哼鳴,溪水應和著風的節奏,連櫻花飄落都踩著某種古老韻律。白硯終於明白,這才是妖族真正的模樣:他們本就是天地靈氣的具象,廝殺爭奪之於妖族,就像露珠企圖淹死大海般荒謬。
夜風送來清冽酒香,白硯循著氣味走到溫泉邊。朦朧水霧中,他看見白日的黑衣琴師正在撫水奏樂,無絃琴懸在半空,每道漣漪都撥響一個音符。更遠處的蘆葦叢裡,兔耳少女用露水擦洗玉笛,笛聲驚起滿灘流螢。
子夜時分,青璃抱著酒罈找到白硯時,修士的衣角已經開滿夜合歡。“您身上有崑崙雪的味道。“她斟了杯琥珀色的液體,“三百年前也有位修士來過,他在櫻樹下悟道,化作守護結界的一片雪。“白硯飲下妖釀,嚐到月光凝成的甜。他看見自己的記憶正在抽失——追捕惡妖的執念、門派中的明爭暗鬥、渡劫失敗的恐懼,都隨著撥出的白霧消散在星空下。
當啟明星升起時,白硯的眉心浮現出櫻花印記。茶寮門前的石燈籠次第亮起,通往溫泉的小徑上,晨露已經開始在草葉間凝結。新的一天又要開始了,在永無紛爭的妖界,每個明天都是對永恆的溫柔摹寫。
月光在第七次圓滿時,青璃為白硯繫上了繡著流雲紋的淺蔥色腰帶。這是妖界最盛大的朧月祭,千年櫻樹的根系會在這夜浮出地面,將儲存的星光注入每一條溪流。
“抓緊我。“狐妖的尾巴捲住白硯手腕,足尖點過那些發光的樹根。他們逆著星河奔流的方向起舞,每踏出一步,空中就綻放一朵水晶蓮。白硯的櫻花印記在發燙,他看見自己散開的長髮染上了月白銀輝。
祭典高潮時分,八百妖怪同時吟唱古老祝詞。可最後一個音節尚未消散,天際突然傳來琉璃碎裂的脆響。白硯最先抬頭——那輪玉盤般的明月,正被某種黑色物質蠶食,邊緣不斷剝落髮光碎片。
“退後!“焦尾先生的無絃琴發出爆鳴。黑衣琴師十指鮮血淋漓,卻仍在急速撥動不存在的琴絃。那些墜落的月華碎片在空中扭曲變形,化作燃燒的隕石砸向櫻樹林。
千年櫻樹的枝條瘋狂生長,在結界外織成穹頂。第一塊隕石撞上樹冠的瞬間,整片山谷都在震顫。白硯嗅到了熟悉的氣息——那是崑崙山寒鐵被真火淬鍊的味道,絕不會出現在妖界的劍氣。
“小心!“雲岫的鹿角突然暴漲,將發愣的白硯掃到安全處。他剛才站立的位置插著半截斷劍,劍柄上陰陽魚圖案清晰可見。更多包裹著靈力的兵器碎片穿透結界,在地面灼出焦黑痕跡。
青璃的九條尾巴全部顯露,狐火組成屏障護住祭壇:“是兩儀宗的破魔刃,三十年前就該絕跡的兇器。“她指尖捏著的茶杯出現蛛網狀裂紋,碧綠茶湯蒸發成青色霧氣升空,勉強修補著結界缺口。
白硯撿起滾落腳邊的隕石,碎石表面浮動著《太虛劍訣》的符文。觸碰的剎那,記憶如利劍刺入靈臺——他想起自己為何追捕妖物,想起師尊在觀星臺上說的“鎮守天地氣運“,想起三個月前那場蹊蹺的走火入魔。
“你的眼睛.“雲岫突然按住他肩膀。銅鏡碎片裡,白硯的瞳孔正交替呈現琥珀色與深黑,髮間木樨花與修士玉冠的虛影重迭閃爍。最詭異的是心口位置,櫻花印記與太極圖在面板下激烈撕扯。
焦尾先生不知何時出現在他們身後,琴身懸浮著七枚血色音符:“時空在哀鳴。“這是他百年來開口說的第一句話,每個字都帶著雷鳴,“外界三日,此地三載,錯位的齒輪開始齧合了。“
藥廬第一次徹夜通明。雲岫的鹿角折斷了半截,用來研磨止血的月見草。竹妖少年躺在玉髓床榻上,腹部傷口不斷蒸騰黑氣,那是被外界靈力汙染的症狀。
“幫我按住他。“雲岫扯開衣襟,露出心口封印的八卦陣圖。白硯瞳孔收縮——那分明是崑崙秘傳的鎮魂印。鹿妖的妖丹被八道金鍊鎖住,此刻正在皮下劇烈跳動,震得鎖鏈嘩嘩作響。
當雲岫將妖丹按進竹妖傷口時,白硯看見無數記憶碎片:暴雨夜的山神廟、穿透鹿腹的青銅劍、修士道袍上的蟠龍紋,最後定格在青璃抱著渾身是血的幼鹿衝進櫻界。
“您早就認識我。“白硯握住雲岫顫抖的手腕,發現她的體溫正在急速流失,“三百年前那個修士.就是在我派古籍中提到的叛徒玄度真人?“
回答他的是藥廬外驟起的喧囂。十二隻夜梟組成的人牆外,龜背老者正用梅杖敲擊地面:“鏡湖水沸騰了!倒影全部變成血紅色!“
白硯躍上屋頂時,險些被熱浪掀翻。原本澄澈如鏡的湖面翻滾著赤色泡沫,水幕中浮現出崑崙山巔的景象:三百修士結成的誅妖陣正在運轉,陣眼處懸浮的正是他失蹤前的佩劍——清霜。
更可怕的是湖面倒影與現實的交融。每當誅妖陣亮起一道符紋,妖界對應的位置就會裂開地縫。白硯腰間的木樨花突然瘋長,根系扎進他的經脈,而懷中的松子苗開始散發清光。
“松靈在示警。“青璃的尾巴已經有三條被灼焦,“外界靈力正在汙染靈脈,妖界開始排斥所有異物——包括你身上殘存的人性。“
白硯跌跌撞撞奔向鏡湖,每一步都在草地留下燃燒的腳印。當他將手掌按在沸騰的湖面時,奇蹟發生了:左手的木樨根系與右手的松苗同時扎入水中,清濁兩股靈力順著經脈奔湧,在他靈臺處碰撞出漫天星斗。
湖水突然平靜如初,映出白硯雙重迭加的面容。左側是修士冷峻的眉眼,右側是妖靈柔和的輪廓,中間過渡帶漂浮著細碎星光。他看見自己的過去與未來在湖中流淌——三百年前玄度真人化作的雪花,此刻正在崑崙山巔的誅妖陣中閃爍。
“時空錨點。“白硯喃喃自語,髮梢開始凝結冰晶,“師尊要摧毀的根本不是妖族,而是維持時空平衡的靈脈節點。“
當第一道劫雷劈開妖界天空時,白硯終於徹底覺醒。他拔出心口那柄由執念化成的劍,將櫻花印記與太極圖同時刻入劍身。青璃的狐火為他鍍上金邊,雲岫的草藥汁浸透鋒芒,焦尾先生以琴音淬火,最終千年櫻樹用根系纏住劍柄。
“此劍無名。“白硯踏進時空裂隙時,身後是整個妖界的星光,“今日之後,或有萬般名號——渡妖劍、弒仙刃、兩界碑。“
最後一幕是破碎的月光重新凝聚。修士與群妖的力量在時空裂縫中交織成網,將失衡的靈脈重新編織。當白硯的劍同時貫穿誅妖陣與妖界裂隙時,三千櫻花裹著星光衝上九霄,在崑崙山頂下了一場溫柔的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