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介換肖恩?”
南慶皇宮。
“費介被擒了?”
陳萍萍探著身子,他高仰著頭,沉穩無甚波動的面容上滿是急切的不可置信,他的眼睜得大大的,求證似望著面前負手的麻布白衣。
費介何時被擒?
慶帝垂著眼眸,長長的眼睫毛下,眼中的譏諷一閃而過。他輕瞥了眼失態的陳萍萍,狀若無事抬起下巴,他負手來回踱步,眼中追憶,似在回想。
“陛下,”
陳萍萍垂下眼眸,他斂起神色,嘴角浮起笑,平靜開口。
慶帝不苟於笑,來來回回踱步,他側身回眸,殿中陳萍萍已然神情自若,嘴角的笑便如素日間,淺淡不疏離,恭敬不諂媚,恰到好處。
“陛下,不能換啊,”
陳萍萍端坐在輪椅上,他抬著眉眼,不慌不忙勸誡。
肖恩,他布了多年的棋子,不能就這般舍了。
“那可是費介!”
慶帝倏然沉下臉,他猛地拂袖,直直望著陳萍萍,揚聲罵道。
陳萍萍靜靜坐在輪椅上,他抬著眉眼,目光裡那人滿臉怒意,似在指責他輕易舍了多年的部下與好友。
他垂下眼眸,長長的眼睫毛連線煽動,他煽了煽嘴唇,囁嚅些許話,最終未開口。
費介他不是不想救,那範閒怎麼辦!
範閒還年輕......
殿內,日光傾落,金光落在暗黑錦衣上,侯公公抬著眼皮,輪椅上的身影孤寂又如大山般巍巍。
慶帝雙手叉腰,麻布白衣鬆鬆垮垮,額間落下幾絲發須,俊逸威嚴的面容多了絲頹廢,他仰著頭,自顧沉默。
兩人僵持。
“陛下,舍費介一人,慶國不能放回肖恩。”
良久後。
陳萍萍推著輪椅上前,他垂著眼眸,漆黑的瞳孔古井無波,語氣平平。
“陳萍萍!”
慶帝極快瞥了眼身前的陳萍萍,他怒極反笑,那可是費介!他擺了擺手,合上了眼,失去了力氣般仰著頭,不再瞧身前的人。
“陛下,”
“不必再說,費介必須回到慶國!”
“朕不會放棄任何一個我慶國的子民!”
慶帝放下手,他眉眼霸道帶著不容反駁的帝王之威,居高臨下望著身前還欲再言的陳萍萍,徑直打斷。
他面容嚴肅,毫無笑意,幽深的瞳孔直直對望著身前的人。
“肖恩,你擒他一次,”
“這次放了又如何!陳萍萍,費介要回到慶國!”
慶帝彎下腰,他雙手倚在輪椅上,軟了態度,眼中滿是信任與昔年凌雲之志。他輕嘆一聲,拍了拍陳萍萍的肩膀。
輪椅上,陳萍萍靜靜端坐,他輕瞥了眼身後,龍塌上,那人雙腳隨意搭著,數十年熟悉的面容讓他隱隱有些心驚。
殿內,日光燦爛,白玉石地上光影靜謐,爐裡火苗簌簌作響。
君臣和樂。
“儋州苦寒......”
太后寢宮。
太后高高坐在上首,殿下一字橫排,以長公主與淑貴妃為尊,分了左右。
柳如玉癱軟在座椅上,不大的座椅空出了一大半,她垂著眼眸,眉眼間沾染了慌亂,低聲絮絮唸叨。
身側,李雲睿嘴角噙著笑,她優雅端坐,滿身皇家氣度,雍容大方。她不動聲色輕飄飄瞥了眼柳如玉,懶懶垂下眼眸。
殺人隨手之間,攻心卻要費些心神,
可當獵物萬般不情願也一步步撲上陷阱,欣賞這瀕死的瘋狂真是...美妙。
“娘,什麼苦啊?”
左手邊,範思轍低著肩膀,少年皺著眉頭,他半個身子倚在茶案上,他孃的情緒不太對,少年癟著嘴,立著耳朵細細聽著呢喃。
柳如玉抬起眉眼,她怔怔瞧著面前的少年,她的思轍這般大了。眼中波光閃耀,若若幾歲?
“儋州苦,”
“儋州?”
範思轍摸了摸頭,少年微微張著嘴,好端端得提儋州做什麼?他眼神驟然一亮,少年臉上吟上笑,難道娘要讓他去儋州玩上一圈?
他眉眼帶笑,對上眼前的面容,少年張了張口,似想到什麼,笑容一頓,眼中的光芒瞬間暗了。
不行,他這還有千秋鑑!
他得賺錢!
他要做姐夫那樣的真男人!
“姨娘,儋州才不苦,”
範若若側首望向隔座的柳如玉,少女白淨姣好的容顏上笑容靈動,範思轍與她感情頗深,姨娘她也未真正對她下過手,當家主母的威勢想要拿她擺擺威風罷了......
十數年過去,柳如玉竟還是妾室......
若是...成為母親,她應當...沒有什麼意見......
萬千思緒紛雜,少女垂下眼眸,儋州雖不似京都繁華,港口小城靠水,倒也有其一番風情。
只是物是人非罷了,
少女嘲諷一笑,她抬起眉眼,目光裡,一諸長長的身影,她們......
“姨娘,奶奶就在儋州,一應奴僕伺候,且放寬心。”
少女垂眸落在柳如玉臉上,輕聲寬慰著。
李雲睿低著眉眼,她端著茶杯慢條斯理得合著杯蓋,嘴角笑容勾人心魄。
“範老夫人,近來可好?”
上首,和煦閒話聲橫插了進來。
範若若微不可見蹙著眉,少女仰著頭,上首鳳座上,頭髮花白的太后面容親和,噙著笑,看向她身側。
柳如玉微微張著嘴,她昂著脖頸,水眸中不解之色帶著分無來由的心慌,太后怎麼問起了她家老太太。
老太太遠在儋州,若是皇家天恩,應當滿門皆知......
林珙端坐在座椅上,少年嘴角含笑,他輕輕吹了吹茶水,漫不經心得抿了口。
“昔年幸有範老夫人照看皇帝,哀家也能鬆快些,”
太后探著身子,她臉色輕柔,不急不緩溫聲炸出了驚天秘聞。
“皇帝可時常念著姆媽,”
“她現下身體可康健?”
柳如玉愣在原地,上首那人嘴邊笑容和煦,清亮的眸裡笑意輕柔,她眼睫毛接連煽動,呼吸越發急促,腦中一道明悟在電光石火中擊中了她,迷霧蕩去,一切都能連貫起來。
根本就不是不聞不顧,也不是放養儋州。
當今陛下姆媽,哈哈哈,
她派去儋州的人,被騙了......
老太太騙了那人,那人騙了她.......
範閒,範閒,
柳如玉垂下眼眸,手中錦帕捏得緊繃,範建我柳如玉十數年服侍,你竟不曾給半分信任......
範思轍撞了撞身側的柳如玉,少年使勁使眼色,娘啊,太后問你話呢!
範若若噙著笑,少女端莊起身,她款款拜下,朗聲代為回覆。
“勞太后與陛下掛念,奶奶一切都好。”
太后微不可見點了點頭,她眼中厭惡極快閃過,這范家人她一個都不喜歡!
範若若嫋嫋落座,少女探著身子,她咬了咬唇,目光裡,柳如玉明顯是心氣不穩,她輕轉眼神落在柳如玉面前的少年身上,
數十年提妻無望,柳如玉應只想範思轍接管范家。
少女眸中細碎光芒閃爍,父親根本不是她們看來的那樣,都是障眼法......
範閒,父親竟然做到這個地步,就為了個範閒......
私生子?
她抬起眉眼,目光裡柳如玉心如死灰,竟是不知情......
父親瞞了一眾人,騙了一眾人,
那範閒,截殺林珙,逼他下跪,
範閒,有什麼不能為人所知的隱秘?
李承澤倚在茶案上,少年面無表情,他慵懶極了,林珙輸給個私生子,便是陛下姆媽,這私生子也不該越過宰府之子......
李承乾低著眉眼,少年嘴角勾著笑,只側臉看去,溫潤無比。他長長的眼睫毛下,漆黑的瞳孔幽幽泛著波光。
宜貴嬪坐在淑貴妃手邊,她噙著笑探出身子,目光裡堂姐失魂落魄,備受打擊......
她輕輕掐了把寬袖裡的手,範建有問題......
方才過來,假山後的近侍許是太后的人,她輕瞥了眼隔座淡淡飲茶的絕色容顏,壓下心中的猜忌,溫聲開口。
“若若,陛下賜下婚約,沒想到你這般大了,這得有十七八了吧,”
柳如玉眼皮輕顫,她緩緩抬起眉眼,直直望著隔座娉娉婷婷的少女。
“沒有,堂姨,快十五了。”
少女嬌俏低下眉眼,俏生生開口。
這麼多人,提起婚約,真是羞死人了。
宜貴嬪點了點頭,她垂下眼眸,沉吟再三,復又開口,她這個堂姨開口最是合適,那些近侍既奉了主子的命,透出的訊息,真真假假,
柳家卻不能不查清!
“聽你姨娘說,你幼時養在儋州?”
“是的,”
範若若微不可見皺了皺眉,少女臉上笑容淡去,她側著身子遠遠與那遠親孃娘對望。
太后合著眼,她仰著頭假寐,權當沒聽見,戲子未上場,隨她們去。
宜貴嬪笑容一凝,餘光裡她那堂姐捏緊了錦帕,整個身子弓成一張弓,她咬了咬牙,彎彎繞繞一圈問到點上。
“京都這些時日沸沸揚揚的,那儋州的那位幾歲了?”
李承澤仰著頭,少年捏著唇瓣,他皺了皺眉,側身望向前方,餘光裡前面的太子低垂著眉眼,嘴角的笑容隱隱帶著嗜血氣息。
“範閒比若若大一歲。”
“我記得先夫人早夭的嫡長子好像也是大一歲,”
李長睿漫不經心開口,她頭也未抬,清冷又慵懶。
“慶國紀元五十七年,”
她抬起眉眼,越過一眾身影,直直對上面色微白的少女。
“正月十八,”
李雲睿眉眼舒緩,朱唇笑容眩目,她望著那雙有些不安的眸子,一字一頓,輕聲開口。
“那不是叛軍作亂京都的時間嗎?”
宜貴嬪柳眉蹙起,她眼神倏然一亮,整個人如墜冰窟般,僵在當場。
怎麼扯到當年血案了......
太后倏然睜開眼,眼中佈滿冰寒,叛軍?
罷了,人死如燈滅......
“範閒的生辰,我不知曉,”
範若若向後跌坐,少女倚在茶案上,她鬼使神差說了句風馬牛不相及的話,長長的眼睫毛接連煽動,少女眼中的不安溢滿了周身。
李承澤眼神閃了閃,身前一諸人各個派系不同,太子為穿針引線的線,戲子為由頭,宜貴嬪問話,姑姑補刀,太后相邀,柳如玉分明也想問。
他們一眾人,今日真正的主人在她......
殿下,戲子戲服鎏金,濃妝豔抹,咿呀咿呀登臺。
“小奴才說此話全然不想,不由得年邁人怒滿胸膛。
你大姐配蘇龍戶部執掌,你二姐配魏虎兵部侍郎。
惟有你小冤家性情倔強,千金女配花郎怎度時光?”
“老爹爹說此話全不思想,細聽著孩兒說端詳:
秦甘羅一十二身為宰相,姜子牙八十二才遇文王。
你莫道薛平貴他花郎模樣,貧窮人發跡比富還強。”
“薛平貴生來命運低,每日裡在長街去討食。
半截襤衫罩不住身體,遮住東來露著西。”
“昔日裡有一個孟姜女,他與那範郎送寒衣。
哭倒了長城十數里,至今留名萬古題。”
“前朝事兒——休提起,
千金怎為花郎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