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繡，金繡你不要吃了！”

“小紅，茯苓你們快吃啊，金繡要吃沒了，”

“金繡每次最能吃的，”

林珙甫一進門，還沒走出幾步路，庭院一角響起孩童般天真無忌的話語。

他收回腳步，站在庭院入口，靜靜瞧著角落裡圍著個半大成人高的大水缸急得跳腳拍手的胖胖錦衣玉冠男子。

二公子。

大公子。

心腹站在林珙身後一步眼觀鼻鼻觀心，靜靜站著不動。

他身後眾侍從則面面相覷，大公子年幼時高熱傷了腦子，智力有如八歲稚子，二公子素日裡公事繁忙，這次怎麼。

“二寶！”

林大寶拿著木製風車，從大水缸旁站起身，笑得如春日暖陽，揮著手眯著眼高聲喊他。

林珙噙著笑，他迎著林大寶的揮手回之揮手。

二公子？

心腹眼角抽了抽，低下頭。

林珙瞧著遠處小跑來的胖胖男子，他噙著笑，抬起腳步。

“去吧。”

林珙頭也不回，丟下兩個字。

“是！”

心腹垂首拱手應道，他回頭朝身後的侍從招了招手。

眾人以更快的速度悄無聲息得退下。

林珙抬步，疾步接上了喘著粗氣的林大寶。

“二寶，你回家了啊，”

“走，二寶，我帶你去金繡、小紅、茯苓，”

林珙目光流轉在林大寶天真純稚的面容上，餘光裡瞥見他的手腕被一隻胖胖的短手抓住。

他沒有應話，也沒有抗拒，腳步隨著大寶的高興向大水缸走去。

天在頭上，很高很遠。

日光細碎，粼粼折射著這一池靜水。

荷葉下，金繡果然是最肥的那尾，小紅、茯苓也不怕人悠閒得擺著魚尾。

林珙半蹲著身子，他專注得瞧著大寶喋喋不休的嘴唇，以及挑高的眉眼。

林家大寶，一如書裡。

“大寶，”

林珙伸出手，隔著水面逗弄了下金魚。

“呃？二寶，”

林珙拍了拍手，他直起身子，從懷裡掏出條錦帕，細細為大寶擦去額上薄汗。

“大寶，二寶跟你約定個小秘密好不好？”

林大寶唇角勾起，笑得欣喜，他連連拍打著兩隻胖嘟嘟的短手。

“大寶，二寶這個稱呼是我們的小秘密，”

“噓！”

林大寶睜大了眼睛，眨巴眨巴眼，他凝住的眉眼一挑，胖手指比在嘴唇上。

林珙失笑，在大寶求誇獎的眼神中伸出手捏了捏大寶胖乎乎的兩頰肉。

“嗚嗚...”

大寶怔在原地，他的臉蛋被林二寶捏住，雖然不疼，就是覺得二寶好過分。

林大寶抬起眼皮，眼前的二寶笑出牙齒，袁先生說過，笑得開心就會露出牙齒。

那麼二寶現在是很開心，因為掐著他的臉蛋，大寶眯了眯眼扯開嘴笑。

手中的木製風車跟著風開始轉動......

《傷寒論》：發汗（下）後，不可更行桂枝湯。汗出而喘，無大熱者，可與麻黃杏仁甘草石膏湯。

林珙長身玉立在小廚房內，廚房內的廚子們皆面有慼慼候在門外。

臨近晚間，正是準備晚膳的時間。

二公子突然踏進這卑賤之地，那帶刀侍從將大家逐出廚房。

難道是府上有廚子出了差錯？

林珙挽起長袖，自己尋了出清淨的灶臺。

府內，不僅一處小廚房，耽擱不了府上用膳。

“二公子，還是我等來吧，”

心腹眼神一緊，他們的主子雖年少但如何風采，現下不僅踏進這粗鄙之地，還要親自動手。

林珙淡淡瞥了眼，止住了心腹上前的腳步。

他淨了淨手，不緊不慢清理灶臺上的廚具。

這個陶罐，砂鍋，都要再用水洗了遍。

林珙拾起陶罐，單手從懷裡掏出錦帕，將陶罐和錦帕放在水裡，細細清洗。

男子的手白皙修長，只是手指關節處有厚重的老繭，是素日裡練習筆墨，武術積年累月留下的。

門外，一道道沉重又透著虛浮的腳步聲自遠及近，一到幾息時間，數人喘著氣出現在廚房門前。

心腹轉頭看向門外站滿了的中老年男子。

皆揹負藥箱。

正是府上幾名藥師，還有幾位他倒是不認識。

林珙放下手裡最後一個器具，他將錦帕捏了捏，擠出水摺疊好隨意擱在灶臺上。

他轉身遙遙看著門外站立，一張張老臉上帶著遲疑還有詫異的藥師大家。

“幾位大家，今日林珙匆忙請幾位大家到此，是小子手上不經意間得到張上古藥方。”

林珙向前邁出一步後便停住了身形。

他唇角勾起淡然的笑，只須告訴這些成名已久的藥師大家他手上有不傳世的藥方，為了這張藥方，這些素日裡高高在上的大家自會放下身段。

果不其然，門外遲疑許久不願踏入的大家們意動了。

只是，

林珙拱手遙遙見禮，“郡主自幼咳嗽成疾遍訪名醫也無良方，這張藥方林珙倒是有十成十把握，”

話未說完，門前的站立的幾位府上藥師大家已經踏進了廚房，正朝著林珙而來。

剩下的幾位，乃是皇宮中的御醫，他們遲疑些許也緊跟在府醫身後。

林珙神色淡然，眼神輕掃這數十人圍在他周身的經年老藥師。

他一伸手，側身露出他身後收拾完畢的小小灶臺。

心腹適時遞上準備妥帖的藥材。

林珙伸手接過，他緩緩打來藥盒。

“肺炎，又名肺閉咳喘、肺風痰喘。以發熱、咳嗽、痰多、喘憋等為特徵。藥方所記與我們現認知的尚不一致，但說明這種熱性病是麻疹最易出現的合併症。”

“二公子，”

皇宮裡最具盛名的御醫李首醫摸了摸白稀的鬍鬚，他出聲道。

林珙淡淡一笑，接著道，“治療宜疏風宣閉、祛痰平喘、清熱解毒、生津止渴。用麻杏石甘湯，”

麻杏石甘湯？

李首醫撫摸著鬍鬚的手一頓，他周身以他為首圍繞的藥師們開始絮絮低語。

“這麻杏石甘湯我怎麼沒有聽過？”

“這我也沒見過。”

“奇了，”

林珙抓起藥盒中一抹麻黃，

“麻黃——辛甘溫，宣肺解表而平喘，”

話語方落，李首醫微微閉了閉眼。

眾藥師點了點頭。

“石膏——辛甘大寒，清洩肺胃之熱以生津，”

李首醫閉目不言。

“杏仁——苦降肺氣，止咳平喘。既助石膏沉降下行，又助麻黃瀉肺熱。”

李首醫合上的雙眸微微顫動，他倏然睜開眼，緊緊盯著林珙手裡那枚黃白杏仁。”

林珙微微一笑，從藥盒裡再度拿出最後一株藥草。

“炙甘草——顧護胃氣，防石膏之大寒傷胃，調和麻黃、石膏之寒溫。”

話音方落下，那位眼神熾熱緊緊盯著他手裡藥盒的站不住了。

“二公子，可借你手裡的藥盒給老朽一觀？”

林珙神色淡然，施施然將藥盒雙手遞出。

李首醫早就伸出手，眼神巴巴得盯著林珙手裡的藥盒，只是他眼神一頓，這二公子雙手遞於他。

李首醫收回激盪的心神，他貴為御醫之首，他宰相府二公子行此之禮，他也擔得起。

林珙居高臨下，淡淡瞧著這李首醫的神情變幻，他只當作不知，一笑而過。

“此方甚佳，”

李首醫抓取藥盒中的麻黃細細聞著，其他眾藥師圍著他形成一個圈。

“是啊，老夫行醫數載，竟從未聽聞如此奇方！”

“短短四味，配伍嚴謹，清宣降三法俱備，”

一府醫點點頭，仔細瞧著燈燭下他手心裡的杏仁。

“辛涼宣洩，清肺平喘，果真是上古藥方！”

林珙垂手，立在藥師前方。

他神色淡然，搖了搖頭，“各位大家，這麻杏石甘湯僅僅只是這藥方的其中一味基底藥，”

此言一出，李首醫一怔，圍著的圈子瞬間空出空隙。

“二公子，可否傳授我等？”

李首醫上前一步，他神情莊重，此方或許能成傳世藥方，只聞這麻杏石甘湯便是上古奇方，若是完整的藥方，我南慶可興！

林珙淡笑不語。

“二公子，我等願千金償之！”

“二公子，此乃不世功德！”

“公子，我等為林府府醫，若得公子傳授此方，願子孫後代效忠林府！”

眾藥師神情激動，面紅耳赤，竟說出一句比一句更震驚的話語。

李首醫撫摸著他寶貴的鬍鬚，他沉著目一一掃過周身失禮的藥師。

眾藥師經李首醫冷目一掃，方才激盪的心也漸漸按捺下來，紛紛低下了頭。

李首醫冷哼了聲，他轉首看向人群裡神色淡然的林珙。

林珙大大方方站立著，任由這位聲名遐邇的李首醫打量。

“二公子，正所謂三人行必有我師，”

林珙淡然的神情一凝，他心裡生起一股奇異的想法。

果然，面前一直端著架子的李首醫放下撫摸他引以為傲的鬍鬚，垂首拱手向他一行禮。

“請師父傳授我上古藥方!”

林珙眼神一緊，饒是心裡有些猜測，還是被這不出常理的李首醫嚇了一跳。

他虛扶李首醫起身，在後者堅持的目光中，林珙緩緩開口。

“小子雖是相府公子，不知生民生計之苦楚，但林珙生為慶國子民，若這藥方有用，便能救我慶國無數子民免受疾病之苦，林珙願意獻出。”

“這藥方雖然是我險失了性命尋來只為醫治郡主，但若慶國需要，林珙自願獻於我皇！”

“好！”

“說得好！”

“相爺教了個好兒子啊！”

“......”

林珙神色淡然，在氣氛落下時，迎著李首醫等人如狼似虎的目光，他淡淡一笑，心腹又遞上一方藥盒。

眾人的眼眸火熱般盯著那四四方方紫檀木藥盒。

“麻杏石甘湯加銀花、連翹、黃芪、板藍根、魚腥草等。重症用三黃石膏湯加減。熱極傷陰，心煩氣短，可加用生脈散，或用沙參麥冬湯加減......”

小廚房裡，燈燭炫煌中，林珙噙著淡笑，一身玄衣氣度天成。

“相爺，”

小廚房轉角處，站立著兩人。

林若甫靜靜站著，樹葉斑駁空隙裡是他家二子林珙立於一眾老成持重的御醫前，信口而談。

當聽到珙兒那句為了婉兒險些丟失性命而尋到的藥方時，林若甫不苟言笑的面容微微動容。

他林家，可興！

好啊！

好！

袁宏道站在林若甫身後，素日裡慈祥可親的臉龐上也是泛起暖色。

“相爺，回吧，大寶還在等您吃飯呢。”

“嗯，走吧。”

皇家別院。

夜幕初上，秀美恢弘的別院各處點上了燈燭。

“快把窗開啟，通通風，”

“今夜的飯菜，可做了小姐最愛吃的雞腿？”

婢女小櫻插著腰，指揮著一眾奴僕。

“小櫻，”

婉兒帶著笑，輕聲喚道。

“小姐，二公子吩咐了今夜開始您可以食肉了。”

婉兒噙著淡淡的笑，二哥，婉兒信你！

皇宮。

慶帝穿著寬鬆的純白棉麻常服，慵懶得倚靠在龍塌上。

殿內，火苗簌簌作響。

慶帝還是小王爺時，便隨王爺從軍。

這篝火還是打仗時留下的習慣。

“陛下，”

侯公公疾走進殿，眉眼飛揚。

“陛下大喜。”

慶帝懶懶瞥了眼滿眼喜色的侯公公，他漫不經心問道。

“喜從何來？”

“陛下，宮外傳來訊息......”

侯公公上前距慶帝兩步遠，探著頭，小聲向其彙報方才才收到的訊息。

慶帝聽到一半，他將手裡拿著的奏摺從桌案上隨手一擱。

侯公公會意，臉上帶著笑，頓了頓。

慶帝往身後軟墊靠去，他抬起眼眸，示意侯公公繼續。

“陛下，若這上古藥方真的有用，郡主這咳疾便能完全康復。”

侯公公笑著拍了拍手。

慶帝沉眸，半響後，這位積威深重的帝王狀似遲疑得隨意問道，“你說這藥方哪裡來的？”

侯公公臉上的笑意一凝，眨眼間便消散於無形。

他低垂著頭不語。

龍塌上傳來男子低低的笑聲。

廣信宮。

純白紗帳重重落下。

燈火炫煌中，白色紗帳下，貴妃榻上李雲睿微閉著雙眼，她耳邊伏著位宮女小聲得述說著什麼。

“你是說，”

傾國傾城的長公主李雲睿睜開了雙眼，她薄唇輕啟。

“珙兒尋到了救治婉兒的上古藥方？”

宮女半伏著身子，她點點頭。

“李首醫等御醫都奉為至寶，還要拜珙兒為師？”

李雲睿側首，瞧著她眼前半伏著身子跟隨她多年的侍女。

“殿下，林珙並未答應李首醫的拜師，他說此藥方是他為救郡主險些丟命尋來的，若這藥方有用，可以救無數慶國子民，他願意獻給陛下。”

宮女垂首，咬字清晰娓娓敘來。

李雲睿起身，坐在貴妃榻上，她如芍藥般美豔朦朧的臉龐勾起一抹玩味的笑。

“你說，這藥方真的有效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