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太大了,大到快速傳遞訊息,變成了一種奢望。
史可法、高宏圖北上抗清的時候,朱慈烺才剛收到南直隸反正的戰報。
他不知道清廷的旗主們是怎麼想的,不過多爾袞把多鐸調往山東,絕不會是閒置那麼簡單。
開玩笑。
兩白旗的三兄弟可是一母同胞,多爾袞不會對多鐸下死手的。
弘光偽朝覆滅,清軍南下已成定局。
高傑、劉澤清擋不住八旗兵,百萬生民慘遭屠戮,長江以北盡陷敵手。
這就是朱慈烺千里迢迢打廣東,卻一直按兵不動,遲遲不打南直隸的原因。
僅憑監國行在的力量,無法一面守住漢中,一面防禦湖廣,同時攻破南京,控制淮揚。
這次命令李自成東進,也是萬不得已——再不向偽廷動手,就快頂不住了。
如今湖南清軍多達五六萬,長沙、湘潭岌岌可危。
朱慈烺自身難保,是一個兵都空不出來,沒法增援淮揚。有多少百姓能逃過長江,只能看天意,碰運氣了。
朱慈烺放下江南急報,走出軍帳,看向西面,看向湘潭城所在。
被視為四流武將的郭鉉、王國棟等人,創造了一個奇蹟。
最初,朱慈烺給他們的命令是堅守一陣,伺機撤退。
結果湘潭以兩千弱旅,活生生守了三天,堅持到劉孔和率援軍趕到。
然後劉孔和又帶著兩營士兵,多堅持了三天,等到王國衝率部趕到。
後來,一些講武堂教書的“闖營、西營廢將”,亦開始召集學生、義勇前去增援。
就這樣,三天又三天,三天再三天。
明軍透過湘江,不斷往外運送百姓,往裡面運送士兵和物資。
前仆後繼之下,活生生守了大半個月。
明軍越是堅持,豪格越覺得這是明軍的命門,於是不斷加強攻勢,非拿下不可。
晚上用重炮轟城牆,白天蟻附強攻,日夜不停。
朱慈烺知道里面非常艱難,可長沙這邊,也即將面臨巨大麻煩。
因為孔有德、耿仲明奉豪格之命,正率天佑軍藩兵南下,約兩五千餘人。
“孔有德、耿仲明走到哪裡了?”
“回稟陛下,他們昨夜剛到湘陰。”宋策答道。
“湘陰?這麼快!!”
朱慈烺眉頭緊皺,心情又沉重了一分。
三順王什麼實力,他是知道的,麾下宿將如雲,其中一些還是東江鎮時期的老將。
兩部加在一起,實力不比豪格部差多少。
而湘陰距離長沙僅剩最後120裡,強行軍就是一天的功夫,慢慢走亦用不了三天。
一旦天佑軍前鋒抵達長沙外圍,就要放棄襲擾豪格,趕緊躲回長沙城裡去。
否則,萬一豪格忽然殺個回馬槍,和天佑軍前後夾擊,那就完蛋了。
“捉襟現肘,捉襟現肘啊!”朱慈烺喃喃自語。
“陛下,差不多該撤兵了。”
宋策拿出參謀們推演的結果,以及最終建議。
朱慈烺拿起來粗略一看,只見上面寫著,唯有退守長沙城,才能繼續堅持。
這意味著必須完全放棄長沙周邊。
就和己巳之變、戊寅之變一樣,任由清軍攻破京畿的縣城,自由地獲得補給。
打成這個樣子,四年的苦心積累,化盡數為烏有。
“吩咐哨騎加強警戒……準備拔營吧。”
就在這時,帳外忽然一陣嘈雜,打招呼的聲音不絕於耳。
還沒等朱慈烺開口詢問,一聲清朗已傳入耳中。
“殿下!”
馬寶不顧滿面灰土,大步踏入軍帳,恭敬地跪下行禮。
“末將馬寶,參見陛下。三年沒見,陛下龍體可還安好?”
“好,很好。”
朱慈烺萬萬沒想到,馬寶竟不邀而來,高興得連走幾步,親自將人扶起。
上下打量了一番,又重重地一拍肩膀,發出哈哈大笑:“本宮就知道,一定會有人來助我。廢話少說,快來參詳軍情。”
馬寶是臨清時期就從龍的武將,亦是最受信任的武將之一。
朱慈烺對他的倚重,不在任何人之下。
於是,也沒問他為何輕騎而來,一把將他拉倒沙盤邊,親自講起了最新局勢。
“孔賊、耿賊昨晚在湘陰,本宮估摸著,他們這會該啟程了。瀏陽河以南渡口,有我三營新兵,約莫六千餘人。撈刀河還有……”
朱慈烺說得很快,三下五除二,就把附近的兵力,一口氣全都講完了。
其實也沒什麼好講的,除了身邊的一營騎兵,其餘都是槍都拿不穩的新兵,或者乾脆就是義勇。
馬寶凝神傾聽,問了幾個問題,接著便是一聲長嘆。
“末將以為,單憑這些部署,沒法阻擋孔耿二賊。”
“沒錯,本宮也這麼認為……對了,你怎麼拋下部眾,自己跑過來了?”
“陛下恕罪,末將昨夜苦思戰局,忽有所得。來不及等使者往返,就自己趕來了。”
朱慈烺精神一振,連聲問道:“你打算怎麼打,說來聽聽。”
馬寶沒有立即回答,反而拿起手邊小旗,在沙盤上插了起來。
那是醴陵-湘潭一線的最新戰線。
原來,豪格並非浪得虛名,比想象中還要聰明。
他一面進攻湘潭,一面抵禦朱慈烺的糾纏,還騰出手來,奪取了湘潭西南的祿口、白關等地。
其中鎮守祿口的主將是譚泰,正黃旗的固山額真;鎮守白關額主將是拜音圖,鑲黃旗的固山額真。
二人麾下都是滿洲精銳,戰鬥力很強。
他們提前佔據有利地形,只須花費很少兵力,便牢牢堵住了道路。
這也是湘潭之所以關鍵的原因——控制了這裡,就控制了江西與湖南之間的交通要道。
朱慈烺嘆道:“若是十來年前,是他們多半會在半路伏擊,或者迎頭痛擊。打成僵持,可見他們已經老了。你的想法是怎樣?”
馬寶道:“末將想,我部可以甩開譚泰和拜音圖,強行繞過來。”
朱慈烺指著山間的羊腸小道,疑惑道:“就這些路?一天也過不了兩千人。你兩萬大軍,如何走得了。”
“使者走得,末將也走得,士兵為何走不得?將士們可以拋下火繩槍、拋下甲冑、拋下一切輜重,只帶兩天干糧趕路。”
馬寶越說越嚴肅,以示這不是開玩笑,而是深思熟慮的結果:“二百四十里山路,我們兩天走完。”
“到了之後呢?”
朱慈烺問了一句,忽然靈光一閃,大拍自己的腦袋,暗怪自己糊塗。
“本宮早前怎麼沒想到。長沙這邊有槍,來了就能上戰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