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人一行慢慢走入城門，他們身後跟著不少捉刀人。
至於那些跟著他們出城的百姓，他們再也回不去了。
清豐縣城裡，到處都是濃煙，鮮血，哭聲。
昨晚的妖禍，不知道死了多少人，也不知道有多少房屋燒燬。
大街上，人們臉上的神情都有些麻木，他們的眼睛紅紅的，走路很快。
沒多久，佟昭文朝陳平生拱了拱手：“老大，我要先回去睡一覺，家裡人還不知道現在怎麼樣……”
陳平生點了點頭：“去吧，好好休息。”
看著佟昭文的背影，陳平生嘆了口氣：“老朱，你送梅統領回皇城司吧，我要送老項回家。”
朱新莊開口道：“知道了，老大。”
陳平生：“回去好好睡一覺，接下來還有很多事情需要你們去做。”
朱新莊點了點頭，揹著梅欽臣的屍體跟他們分開。
捉刀人們進城之後便四散開來，他們迫切的想知道自己家裡的情況。
現在，就只剩下陳平生跟澹臺婉茹。
二人所住的客棧距離並不遠，所以也算順路。
走到一個丁字路口，陳平生開口道：“我要右轉了。”
澹臺婉茹點了點頭：“正好我也右轉。”
陳平生：“我記得你該左轉才對吧？你不回客棧歇息歇息？”
澹臺婉茹笑了笑：“我準備搬到你住的客棧。”
陳平生有些懵：“為什麼？”
澹臺婉茹笑道：“因為你是先天境界的高手呀，呆在你身邊安全。”
陳平生長舒了一口氣：“就因為這個啊？”
澹臺婉茹低著頭，耳朵微紅：“不然呢？”
陳平生點了點頭：“好，那等下你先去吧。”
“房錢可以記在文能武賬上、記我賬上！”
“我等下要送老項回家。”
澹臺婉茹：“一起吧，我跟你一起送他回家。”
陳平生想了想：“好的。”
二人再度並肩而行，一路無話。
前面就是清靈大街，項玖華就在那條街道上擺攤，他家就在他的攤位後面。
走到項玖華家門口，陳平生輕輕嘆了口氣。
澹臺婉茹看向他，也沒說話。
那個愛喝酒的漢子……挺有趣的。
老是說什麼“讓他殺了一頭畜生，就是死了也值得。”
現在，真讓他殺了，他也真死了。
澹臺婉茹感覺心裡悶悶的，明明前兩天還在一起喝酒啊。
現在卻……
陳平生敲了敲門，片刻後，裡面傳來聲音：“老項是你嗎？老項你回來了？”
門沒開啟。
“我是陳平生，來送項老哥回家。”陳平生開口道。
吱呀一聲，門開啟了。
項家娘子露出個腦袋，看到是陳平生之後，她開啟了大門。
“陳大俠啊，真是你。”她笑了笑。
隨後她看到了陳平生背後的項玖華，她呆愣了一下。
“老項，他、怎麼了？”
陳平生：“他、死了。”
項家娘子沉默片刻：“別站在門口了，進來吧。”
陳平生點了點頭，將項玖華背進了家門。
澹臺婉茹跟在他身後，一言不發。
項家娘子進屋有些手忙腳亂地找了一張草蓆，鋪在堂屋中間。
她看著陳平生：“把老項放上面吧。”
她的表情始終很平靜，好像在說一件跟自己不相干的事情。
陳平生點了點頭，然後將老項的屍體慢慢放了下去。
項家娘子低著頭，看了看項玖華，又看向陳平生。
“謝謝你，陳大俠。”
“你看我，早上也沒準備點吃的。你們二位餓不餓，我去給你們弄點吃的墊墊肚子。”
陳平生搖了搖頭：“不餓，不用麻煩了。”
澹臺婉茹也搖了搖頭：“我們不餓，項大嫂。”
項家娘子沉默片刻：“老項他，面對那些妖魔，有沒有慫？”
她很想知道，家裡這個一直聽她話的男子，臨死之前是怎樣的。
吾夫勇否？
陳平生搖頭說道：“他沒有怕，更沒有慫。他跟百姓們一起衝出了東城門，臨死之前，他用刀捅死了一名狗妖。”
“他很男人，他是個漢子！”
項家娘子笑了笑：“我就知道我家男人，是個男人！”
陳平生笑不出來，他點了點頭：“是啊，老項是個漢子，頂天立地的漢子！”
澹臺婉茹有些茫然，她不明白為什麼這種時候項家娘子還能笑出來。
項家娘子繼續道：“那就好，那就好，以後兒子問他爹是什麼樣的人，我就好說了。”
“其實老項一直很膽小的，在家裡他特別怕我。”
“可是昨晚，他不怕我了，他竟然還敢跟我講道理，我就知道他是個漢子，我就知道他是個男人！”
陳平生點了點頭：“老項一直都挺男人的。”
炒菜上菜他幾乎一個人就能忙活完，只有收錢的時候才會用到項家娘子。
當然，還有他想喝酒的時候。
這樣的男人，自然稱得上漢子！
項家娘子鍋勺用的也很熟練，就是這樣一對夫妻，卻陰陽兩隔了。
澹臺婉茹微微眯眼，她感覺眼睛裡有些不舒服。
項家娘子，快步提著茶壺過來，給他們倒了一杯茶水。
“快喝點茶水，解解乏。”
“不是什麼好茶葉，別見怪。”
陳平生端起茶水，輕輕抿了一口，涼的。
他一口喝了個乾淨，隨後伸手從懷裡掏出來一張銀票：“這是撫卹銀，你拿著。”
項家娘子接過：“一千兩啊……”
她的神情有些恍惚，她轉過頭看向躺在地上的老項：“看到沒，你的命值一千兩呢。”
說著，她又笑了起來，她看向陳平生：“不好意思，沒見過那麼多銀子，讓你們見笑了。”
陳平生搖了搖頭，隨後開口道：“老項的後事，如果需要幫忙，就去皇城司找我。”
“衙門裡還有事，我就先告辭了。”
澹臺婉茹朝她拱了拱手：“項大嫂，改日再過來看你。”
項家娘子點了點頭，隨後將他們送到門口。
房門關上。
陳平生聽到裡面小聲的抽泣，他嘆了口氣，只覺得心裡很不舒服。
澹臺婉茹看著陳平生，眉頭微微皺起：“我怎麼感覺項大嫂一點都不難過的樣子……”
陳平生默默道：“有的人的悲傷會像潮水一般襲來，有的人的悲傷則像水墨一樣慢慢散開，不是每個人的悲傷都波濤洶湧。”
“死去的相公，不能妨礙她去照顧活著的家人，她還有個兒子，所以她不能垮！”
澹臺婉茹愣了一下：“波濤洶湧，水墨暈染……”
一路無話。
二人走到了客棧門口。
澹臺婉茹抬起頭，看著頭頂上的匾額，小聲道：“白蠟客棧。”
陳平生也抬起頭，好像他還是第一次注意這匾額。
“你進去找掌櫃的吧，我要先去皇城司一趟。”
澹臺婉茹點了點頭：“好。”
目送澹臺婉茹進去之後，陳平生將斜跨在腰間的火黃劍背到了背上，他又將儲物袋拿到了手裡。
這些東西都是梅欽臣的。
得還給他們家。
路上不時能遇到些校尉，陳平生不由得心情也變得好了一些。
皇城司終究還活著一些人。
看到陳平生好似殺神的模樣，再加上許多人都聽說了陳平生的事蹟。
一個個站的筆直。
陳平生看著那些年輕人，沒說什麼。
他們臉上很振奮、很期待，就好像李春海跟宋達文一樣。
也不知道他們兩個怎麼樣了。
朝他們點了點頭之後，他便直接進了皇城司衙門。
書筆吏手下動的飛快，捉刀人們一臉期待。
看到陳平生，場間頓時安靜下來。
陳平生沒有說話，反倒是走進了一旁的賞善罰惡房。
那裡的躺椅上，坐著一個老人，氣息綿長。
陳平生笑了起來，齊老爺子還活著，真好啊。
齊老爺子睜開雙眼，看著陳平生：“陳總旗怎麼不去休息一下？”
陳平生搖了搖頭：“齊老都沒休息，我又怎麼好休息？”
“我準備去看看梅統領，齊老可要一起？”
齊老爺子搖了搖頭：“這裡正忙……”
陳平生：“好，那我就先去後衙了。”
後衙大廳之中。
十幾名校尉站在其中，臉上寫滿了茫然，不知所措。
因為，他們眼中那個不可戰勝的統領死了。
看到陳平生進來，他們好似有了主心骨，一個個都看向他。
陳平生沒有說話，他看向躺在地上的梅欽臣。
他換了一身乾淨衣服，身下鋪著一張草蓆，稻草做枕頭。
遊忠蓮坐在他的身旁，眼圈紅紅的。
陳平生走上前，看著那個男子。
他的夢想成真了！
清豐縣先天妖患已除。
“梅大人千古！”他輕聲道。
校尉們也張開嘴：
“梅大人千古！”
“梅大人千古！”
“梅大人千古！”
……
陳平生蹲了下來，將火黃劍放到了梅欽臣身旁，又將儲物袋裡的捆妖索取了出來，放到了梅欽臣懷中，最好將儲物袋掛在了梅欽臣腰間。
“這都是統領的東西。”他輕聲道。
遊忠蓮抹了抹眼角，她抬起頭看向陳平生：“那些先天妖魔不是都被你殺了嗎？他、是怎麼死的？”
“為什麼你沒能護住他？”
陳平生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說他是被梅雯婷所殺？
說他此前勾結妖魔？
陳平生說不出口。
這件事情會封存在他心裡，百年，千年，萬年！
遊忠蓮眼中閃著淚花：“為什麼？為什麼啊？”
陳平生嘆了口氣，低下頭：“梅大人他獨戰三名先天山貓，力竭而死，梅夫人節哀。”
遊忠蓮沉默片刻，突然也笑了起來。
她拿起那把火黃劍：“死了也挺好的，死了他就不用那麼累了。”
陳平生眉頭微微皺起：“請夫人節哀。”
校尉們也開口道：“請夫人節哀。”
“請夫人節哀。”
“請夫人節哀。”
……
許多校尉當時並不在東城門外，但是梅欽臣獨戰三先天的故事，幾乎人人都知道。
他們敬佩這個統領大人。
如今統領大人身死，統領千金不知所蹤，統領只剩下這麼個親人。
他們看著遊忠蓮臉上決絕的神情，不由得都有些慌。
陳平生將遊忠蓮手中的劍拿了過來。
“統領這把劍，是斬妖除魔用的！”
如此無恥的遊崇龍卻有這麼個重情重義的姐姐……
他有些敬佩眼前的女子，所以他不想她死。
遊忠蓮看著他：“那我用別的劍也是一樣的。”
陳平生搖了搖頭：“統領不會想見到夫人的。”
遊忠蓮：“你怎麼知道？”
陳平生嘆了口氣：“統領他是個好人。”
至少在他看來，梅欽臣是個好人。
至於其他人怎麼看，他無所謂。
遊忠蓮笑了笑：“我知道啊，我一直都知道他是個好人，所以我去陪他有什麼不對嗎？”
陳平生搖了搖頭：“沒有不對。”
“只不過，梅大人肯定不願意看到這種畫面。”
校尉們也開口勸慰：
“是啊，統領大人肯定想夫人好好活著。”
“夫人節哀，莫要傷害自己啊。”
“是啊，夫人，您千萬不要做傻事啊。”
……
遊忠蓮搖了搖頭：“他都走了，我活著又有什麼意思呢？”
她看著陳平生：“你可以阻擋我一次兩次，你能阻擋我五次十次？”
陳平生皺了皺眉，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既然，她想去陪著他。
他又何必阻止呢？
他發現自己有些自我，自以為自己做的對，卻沒把自己代入別人的角度去看問題。
陳平生點了點頭，默默將手中的劍放下。
遊忠蓮看著他，笑了起來，她的臉色很蒼白，她的眼睛紅紅的，很美。
她握著劍，慢慢放到喉嚨處。
校尉們見狀，都呆住了。
他們想不通，陳平生在做什麼，為什麼要把劍給她。
但是，陳平生既然這麼做了，他們也不敢說什麼。
只不過，他們都皺起了眉頭。
心中驀然湧起一股鬱結之氣。
這他孃的，什麼世道啊？
遊忠蓮看向陳平生：“謝謝。”
“我死之後，麻煩把我跟他葬在一起。”
“我身上的血，麻煩也幫我清理一下，他喜歡乾淨。”
說完，她直接揮劍。
鮮血汩汩流出，染紅了她的衣衫，她的眼中慢慢失去神采，她的身形慢慢倒在梅欽臣身旁。
陳平生嘆了口氣。
良久過後，他開口道：“安排兩個老婆子，給夫人整理一下儀容。”
“你們輪番在這裡看著，我要去處理一下傷口。”
說完，他轉身離去。
他身上有些傷口已經結痂，有些卻還時不時地滲出血液。
雖說，他已經先天后期，這些傷口並不是什麼大麻煩，但是還是有些疼的。
另外，也該清點一下自己的收穫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