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王趙丹此時心中充滿憂慮,距離大秦發兵攻韓已有半月之久。而這半個月的時間。朝堂之上,自然紛紛擾擾,群情激憤。趙國圖謀上黨之地,並非臨時起意,而是早有打算。
馬服君趙奢在時,便曾數次進言,說及此事,言稱秦朝必有,一戰不可,避免,而上黨則為兩家必爭之地,誰得上黨,便能佔據主動。
趙丹雖然年輕,但在國事上卻極有決斷,一早便想著奪取上黨,為趙國謀求利好。只是後來因為諸多原因,拖延到了今日,派遣到韓國的細作使臣百般努力也未見成果,阻撓重重,絕非易事。
其實他也知道趙國想要謀劃上黨,難度要比大秦更高,倒也不是說以趙國的兵力強攻上黨,拿不下來,而是因為趙國的立場,就註定趙國不能強行出兵。
如果趙國出兵攻韓,那在某種意義上來說,趙國與秦國便沒有的區別,一旦趙國勢弱,想要聯合他國抗秦,便成了笑話,一個會主動出兵吞併他國土地的國家,如何能夠獲取盟友的信任?只怕都會將他當做另一個大秦。
這種立場上的被動讓趙國所剩下的選擇其實並不多,只能透過戰爭以外的方式謀求此地。其實他倒也不是非要佔據這塊地方,他甚至想過只要韓國答應與趙國結盟,並且允許趙國在上黨駐兵,就已經達成了目標,也能完成自己的戰略,但顯然即便是這樣,韓國也並沒有鬆口。
上黨這地方,多山地,地形崎嶇,無沃土,得之亦如雞肋,食之無味,棄之可惜,除了戰略位置的需求,趙國還真不怎麼看得上此地。
而且他們之前的想法還有一個目的,那便是瓦解秦韓兩國之間的結盟。秦國已經足夠強大了,再加上一個韓國,哪怕韓國非常孱弱,但也依舊不是趙國想看到的局面。
只是,韓王懼秦勝過懼趙,根本不願意答應。其實也可以理解,地處秦趙之間,大國博弈,而小國只能艱難求存,若是易地而處,只怕他也會做出與韓王相同的決定。
閼與之戰,趙國擊敗大秦,殲滅十數萬秦卒,這使得大秦東進步伐受到阻礙,短暫地挫敗了大秦的鋒芒,也為趙國爭取了一段喘息的時間。記住這段時間。趙國的權力交接十分平穩和順利,沒有引發什麼太大的危機。若非如此,趙丹即位之時,只怕大秦你一定會發兵來攻,不求能夠取得多大的戰果,但一定會攪得趙國不得安寧。內憂外患之下,只怕趙國根本無法達到如今的高度。
趙國最為強大之時,當屬趙武靈王時期,胡服騎射,數次擊敗外敵,擴大疆域,增強了趙國的底蘊。而後略顯衰落,但這段時間的平穩,使得國力稍顯恢復,距離曾經的巔峰也相差不遠。
國力想要提升和恢復,便不得有內亂,不得有外患,戰爭能將一個大國拖垮,即便是秦趙這樣的國家也不例外。
趙國一直在等待一個機會,想要從韓國手中換取上黨之地,然後扼住大秦東進的腳步。但誰也沒想到,大秦與韓國突然反目,起四十萬大軍分兩路攻韓,而目的正是趙國心心念唸的上黨。
在趙國得到訊息的那一刻起,趙王趙丹便立刻下令整頓軍備,隨時準備出兵,他們是不可能坐視大秦取得上黨之地的。
可形勢變化的太快了,韓國在大秦面前毫無招架之力,這才半月不到,野王失守,上黨之地與韓國新鄭徹底隔絕,成為孤地。一片孤地是支撐不了太久的,哪怕上黨易守難攻,佔據著地利優勢,沒有了後勤輜重,沒有了援兵,上黨最終也將任人宰割。
而在今日,趙國得到了一個他們最不願意聽到的訊息,那便是韓王同意將上黨割讓給大秦。這可能是他們最為擔心的事情,韓國抵擋不了大秦的兵鋒,想要保全自己,那便只剩下一個辦法,割地求和。
若是讓大秦兵不血刃,將上黨收入囊中,那趙國將徹底陷入被動。
就在趙丹還在糾結之時,平原君趙勝突然到訪,趙丹能夠坐穩王位。自然避免不了平原君趙勝的扶持,其實平原君趙勝,在趙國的威望還在趙丹之上,若是當初先王逝去之時,此人生出異心,想要染指王位,只怕還會生出許多變故。
但最後平原君趙勝終究還是沒有這般做,他信守了自己對於先王的承諾,盡心扶持新王趙丹,選擇以大局為重。因為他很清楚,趙國經不起波折,趙國的國力本就不及大秦,若是再生出太多變故,只會越加羸弱。強求那尊王位,說不定會為趙國招來滅頂之災。
“叔父,可是有什麼變故?”趙王趙丹見到平原君,趙勝急匆匆進來,心中一驚。這幾日得到的壞訊息太多了。他感覺自己已經有些支撐不住了。莫非是上黨之地已經易手,若是如此,那他們之前所做的謀劃和準備便徹底成了無用功。
平原君趙勝卻是搖了搖頭,甚至面上還帶有一絲喜色,“王上,不是,臣此來是有一個好訊息!”
“好訊息?什麼好訊息?”趙丹心是一愣,他實在想不出這種時候能有什麼好訊息。莫非是大秦退兵了,放棄了上黨之地?但這不可能,韓王已經決定割讓上黨了,他們怎麼可能,將已經到嘴的肥肉吐出來,又或者是秦王嬴稷薨了?但他聽聞那秦王嬴稷正值壯年,且早已入一品之境,哪裡有那麼容易死?便是果真有人想行刺,他也沒那麼容易出事。只有做到這個位置,才會明白,想要刺王殺駕到底有多困難。
“上黨郡太守馮亭派遣使者至邯鄲,他想要獻上黨於我趙國!”平原君趙勝語氣輕快。當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得來全不費工夫,他們之前百般謀劃萬種算計,想要取得上黨,但最後都是盡數落空。而後大秦發兵攻韓,想要奪取上黨,而韓王願意割地求和,這讓他們以為再也沒有辦法取得上黨之地了,可現在上黨郡太守馮亭,竟然願意獻上黨於趙,這是他們誰也沒有想過的。
“當真?平原君所言當真?”趙王趙丹豁然起身,不怪他如此激動,此事對於趙國而言,無異於天上掉餡餅。
“自然當真,那使臣正在臣府上,被我嚴密看管,未敢洩露出半點風聲。”平原君趙勝點了點頭,表示趙王未曾聽錯。
“召廉頗將軍,藺相如入宮!”趙丹立刻開口,此等大事,必須告知這兩人,共同商討才行。這兩人乃是趙國如今的中流砥柱,不可輕慢。
趙勝自然不會反對,其實原本還應該有一個馬服君趙奢的,他們四人向來同進退,為了趙國多有交集,可是馬服君壽終,使得四人如今只剩下三人,也是一件天大的憾事。
不多時,藺相如及上將軍廉頗趕到此處,他們接到急詔,以為戰事有變,哪裡敢耽擱分毫。
但很快他們便同樣被趙勝帶來的訊息震驚了。
“幾位如何看?”趙王等幾人將這個訊息消化一番後,才出聲詢問。此時的他已經稍稍冷靜了下來,這種事絕非小事。而且真實性也值得考究,韓王已經明確願意割讓上黨之地,向大秦求和,那太守馮亭又怎會派遣使臣跑到趙國來獻上上黨呢?
“按理說韓王已經下令割地,那上黨郡太守自當遵從才是,畢竟一個是君一個是臣,但如今這局面卻是有意思,馮亭竟是想要違背王令?”廉頗皺著眉頭,總覺得這訊息有些假。
倒是藺相如思索良久之後道:“臣或許猜到的原因!”
“卿但說無妨!”趙王趙丹其實也很好奇原因,至少到目前為止,他還未曾想通其中的關竅,因為在他看來,馮亭的舉動完全是費力不討好,不僅得罪了大秦,也得罪了韓王,完全將自己陷入了不忠不義之境。誰會幹這種事情?莫非是與大秦串通好了,想要來戲耍趙國,或是佈下什麼陷阱和謀算。
“馮亭的目的很簡單,不過驅虎吞狼而已!馮亭知曉我趙國對上黨之地同樣垂涎已久,上黨成為秦朝兩國必爭之地,而他若是將上黨獻於我趙國,秦國豈能罷休,而我趙國想要將上黨收入囊中,就不得不出兵,抵擋大秦的攻伐!”藺相如娓娓道來。
這種情況下,趙國不可能不動干戈,便將上黨拿下,就算是拿下了,也不一定能夠保住,而想要保住已經到手的東西,便必須發兵,與大秦較量一番。只有勝的人才能獲得此地。
這是陽謀,只要趙國想要上黨,那便必須如此,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更何況是上黨這種要地,只要任何一方沒有放棄。秦趙兩國之間的大戰,便不可避免。
大殿之上,陷入沉寂,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眉頭不由自主的微微皺起,都在想著其中的利弊。藺相如所言沒錯。即便是馮亭願意獻出上黨,但這塊地不是那麼好拿的,想要守住這片地方必須要付出高昂的代價。
也就是說,當趙國接手上黨,便要直面大秦兵鋒。而大秦發兵四十萬,趙國想要擋住,那便同樣需要數十萬士卒,這與秦趙決戰何異?
可是趙國真的做好了這種準備嗎?雖然這些年來趙國一直厲兵秣馬,增強著軍備訓練,士卒儲備著糧草。但一想到要與大秦決戰,也忍不住遲疑起來。為了上黨付出這樣的代價究竟值不值得?這都是他們需要考慮的,但若是丟棄上黨。趙國將要面臨的局面,同樣也非常險峻,兩種選擇,兩個結果,無論是哪一種,代價都不會小。
“那我們該如何做,上黨之地收還是不收?”趙王趙丹面色冷峻,此事已經不是單單一個上黨的問題,而是事關國運,一旦此時與大秦開戰,後果很難預料,誰也不敢保證雙方最後會及時收手,而將戰爭規模壓縮在一個可控的範圍之內。
“一定要拿下!哪怕明知道這樣會讓我趙國直面大秦兵鋒,也要拿下,上黨之地太重要了,我們不能讓,一旦讓了,我們即便暫時避免了與大秦的硬碰硬,但我們反而會處於絕對的弱勢!上黨就是一道天然的藩籬,誰能掌握,誰就有了日後的主動權,大秦已經足夠強大了,萬不能再繼續讓他如此膨脹了!”平原君趙勝言語鏗鏘,語氣堅決。
他看得很清楚,其實趙國沒有選擇,大秦沒有拿到上黨,可能也就是延緩了東出的進度和腳步,大不了改變一個位置,穩紮穩打,同樣也能達到目的。
可是趙國不行,上黨之地掌握在趙國手中,那他就是一塊厚實的堅盾,而要是落在大秦手中,那就是一柄鋒銳的利刃,那利刃已經對準了趙國的咽喉,此時後退只會更慘。
而藺相如,廉頗同樣點頭附和,相比於趙勝這種具有戰略性質的眼光,廉頗的理由更加務實和質樸。
“我趙國本就是大秦東出的阻礙,我們拿不拿上黨之地其實都無法改變這個事實,我趙國實力不如大秦,且這種差距正在隨著時間推移而增大,所以此時開戰又有什麼不可?趙國可能會元氣大傷,但大秦就能毫髮無傷嗎?再者,我們即便出兵起初征戰,興許付出慘重代價,花費海量資源與時間,也不一定能夠取得一城一地,可現在我們明明可以兵不血刃將整個上黨收入囊中,王上為何還要遲疑?難道是嫌棄上黨之地太過貧瘠?”
廉頗雖是武夫,但他此時說的話,卻遠比趙勝等人所言,更加有說服力,因為他所言皆是能夠被驗證的東西,也是趙國最為實際的狀況。
趙王點了點頭,“諸位所言有理,上黨之地,我趙國要了!廉頗將軍,立刻整備兵馬,想要打消大秦對上黨的念想,終究還是要落在戰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