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書省掌決策,門下省掌審議,尚書省掌執行,這構成了大虞中樞的頂層權力,以皇權為核心,三省各攬一攤,相互制衡,以此實現從上至下的統治,為避免一些事出現,在三省之外另設內侍省、秘書省,一個負責內廷諸事,一個負責內外銜接,如此就形成了一個相對完美的運轉體制。
但在實際的運轉與操作下,在所難免的會出現這樣或那樣的事,其中問題最大的,莫過於公器私用、以權謀私、徇私舞弊、貪贓枉法這類現狀,如何確保這一體制不淪為形式,形成強有力的監督與震懾,故而就有了御史臺。
對大虞這套體制充分了解與掌控後,楚凌對那位素未謀面的虞太祖,是帶有敬佩與尊重的。
這世上不存在一項制度或政策,能夠完美解決所有問題,因為問題或矛盾或許相似,但所處的環境或大勢有不同,就需要用不同的思路或方式來解決,照本宣科的做法,無疑是最蠢笨的。
也是這樣,楚凌知道在太祖朝後期,為什麼會興起一應大案,以此逮捕處決了眾多的群體。
這些大案背後暗藏的深意太多了。
有對中樞有司相互算計,相互掣肘,相互推諉的不滿。
有對地方所滋種種弊病的震怒。
有對結黨營私、侵佔社稷的憤怒。
有對權力交替、國祚傳承的擔憂。
有對……
種種想法與情緒下,使虞太祖做了很多事,經歷過亂世的殘酷與不公,虞太祖深知社稷延續的不易,尤其是將帝位傳承給下一代,如果敢出現任何差池,大虞就可能成為短命王朝,這意味著什麼就不言而喻了。
反倒是從二世傳至三世,即便會出現這樣或那樣的弊政,但最起碼不會威脅到國祚傳承了。
因為大虞深入人心了。
所以三世之後的帝王,雖或有昏庸、懈怠、荒淫之行,卻難有亡國之危,除非天時地利人和皆盡失,否則國祚尚可綿延。
故而按虞太祖所想,作為開國天子的他,要做的就是開拓,這種開拓不止侷限於疆域方面,更是在政治、軍事、經濟、文化等層面,待他駕崩後交到他的嫡長手中,那就是鞏固了。
事實上大虞的軌跡,正是按著虞太祖所想在運轉,太宗文皇帝繼位之後,所做的種種為大虞積攢了渾厚根基,但太宗文皇帝沒有遺憾嗎?
當然有。
而且這份遺憾極深。
對外開拓,沒有像太祖朝時那樣大開大合,但在太宗的內心深處,是渴望對外發動戰爭的。
只是太宗太過理性了,他知道一旦開啟對外戰事,便意味著要有大批精銳戰死,會消耗著大虞寶貴的國力,還有他精心呵護的發展勢頭。
所以太宗最終選擇了忍耐與積蓄,將重心放在對內治理、民生恢復等方面。
韓青以賊配軍身份,一步步在北疆崛起,最終成為大虞在太宗朝新晉勳貴,這是太宗文皇帝精心佈下的局,當然這也與韓青真有本事密不可分。
韓青成為新晉勳貴,這刺激與激勵不知多少中低層將校及底層將士,這叫他們看到了希望與晉升的可能。
與此同時,別看在老牌勳貴中,有一些人對韓青很是瞧不上,甚至暗中行掣肘、排擠等事,但一個事實卻擺在面前,即在太宗一朝中,有不少人覺得天子定會對外擴張,只是眼下的時機還不到。
軍中的情緒與鬥志,被太宗文皇帝掌控的極好,這使得太宗處於超然地位上,解決不少太祖朝遺留下的問題,當然也有部分被太宗選擇擱置下來,或許太宗知太祖做的是有問題的,但是太宗卻不能說太祖半點不是。
太宗選擇以柔克剛,以靜制動,既避免了與老臣之間的直接衝突,又以堅定的姿態逐步推動他所想的變革。
這種隱忍與剋制,體現出太宗文皇帝難得可貴之處。
太宗不急於求成,卻步步為營,這種沉穩與深謀,奠定了大虞長治久安的根基,使大虞真正深入人心了。
太宗是大虞承前啟後、至關重要的關鍵所在,正因這樣,太宗雖說沒有在任期間開疆拓土,但威望卻是不遜於太祖高皇帝的。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與責任。
大虞的權力交接棒,如今遞到了楚凌手中,對於太祖、太宗、宣宗三朝種種,即便是很短暫的宣宗一朝,楚凌需理順清主體脈絡,弄清歷朝主次矛盾,繼而在解決現實所遇種種麻煩及衝突下,一點點將他所謀的種種推行起來。
中書省、門下省有存在的必要,且不是束於高樓的那種,要真正能發揮出其應盡的職責與使命。
也是這樣,中書、門下、尚書三省的權責必須進一步細化,尚書省要具備更高的權利,以此督促著六部,甚至多數監、寺、署等中樞有司高效運轉,避免出現權責不明、推諉扯皮的情況。
政治、軍事、律法、經濟、文化等層面進行全面改革,是正統一朝必須做好的事,但這其中彼此牽扯、彼此聯絡的太深了,楚凌需要以他超高的智慧、城府、決斷、眼界來一點點推動,最終形成他所構想的權力運轉體制。
這種改革不是一蹴而就的,需要在權衡各方利益的前提下穩步推進。
在無數道路或可能中,楚凌偏選了條最難走的,可對楚凌而言這才有意思,他向來不懼挑戰,真要沒有難度,楚凌反倒覺得太過無趣了。
“中書,門下兩省,看來要有大調整了。”
皇城,尚書省。
正堂內。
蕭靖在得知中書省發生的事,怔怔入神了許久,手中還拿著一封公函,在蕭雲逸驚詫注視下,過了許久,這才悠悠開口道。
蕭靖的目光落在公函上,只是眼神卻閃爍著異樣光芒。
“老爺,您這是何意?”
蕭雲逸滿是不解,看向蕭靖說道。
這段時日的風起雲湧,中書省、門下省皆受到不小波及,而時任平章政事的張洪,是寫了一份奏疏,還是關於十六道主副考官之事,按制這轉到了門下省這邊,如果沒有任何狀況的話,就會按制呈遞到御前那邊。
蕭雲逸不明白,為何自家老爺對此事會有此反應?
再一個,舉薦主副考官一事,這不是應禮部打頭嗎?
中書省是也有這權力,可這也只是在表面罷了。
真正的應該是先禮部舉薦,再由尚書省轉遞到中書省去,可現在這流程明顯是越權了啊,這……
“你不懂。”
蕭靖輕嘆一聲道,也沒有再多說別的。
然在心中,蕭靖卻在思量一件事。
張洪的奏疏,轉到門下省那邊,多半是那位接下了。
當朝國舅黃琨!!
只有這樣,張洪的奏疏,才能沒有任何問題轉至御前,待御前批閱後,便可差人派至尚書省這邊,終由他這位尚書省左僕射,交遞到禮部尚書熊嚴之手。
這其中的每一個環節看似尋常,實則步步皆有玄機。
黃琨接下張洪的奏疏,等於是將此事給兜底了,使整個流程都不過是走個過場,但是中書省、門下省、尚書省全都涉及其中了。
這可不是什麼小事。
是關乎到掄才的。
眼下是十六道的掄才。
待到明歲就是會試及殿試了。
這其中牽連的就多了。
如果是擱在以往,免不了會有些爭執或分歧,可現在呢?中書省的左相國之位空缺,門下省的鸞臺侍中同樣空缺了,這等於從根上就把隱患給扼殺了,而這次一旦走通了,以後就形成定例了。
涉及科貢的殿試、會試、道試全都涉及了,那今後府試、縣試這塊兒呢?依著天子的脾性會不涉及?
這絕無可能!!
蕭靖作為太宗朝的一屆狀元郎,如何不知自太祖朝所興的科貢,到今下存有哪些問題與弊病。
可知道歸知道,但想改起來卻是很難的。
因為這牽扯到的不止是朝堂,更牽扯到了地方,關鍵是在這其中所涉群體還眾多,這就像是一團亂麻,稍有不慎啊,就會惹出大麻煩大是非出來。
只一個門生關係,就讓事情簡單不了。
但天子呢。
用會試及殿試,將門生隔絕開了,能在殿試登榜者皆為天子門生,還讓錦衣衛執韁遊街,這給的殊榮太大了。
聯想的越多,蕭靖心底的敬畏越強。
天子對大勢的掌控,對時機的拿捏,太精準了,精準到蕭靖都覺得不可思議。
“去吏、戶、禮、刑、工五部,本官要召開省議!”想到這裡,蕭靖撩撩袍袖,伸手對蕭雲逸說道。
“是!”
蕭雲逸當即作揖拜道。
作為尚書省左僕射,蕭靖是有權召開省議的,這是在實際執行各項事宜,可能在六部間存有的分歧與矛盾,進行的一次內部會議,在最初的時候,該議還是運轉的很好的,可隨著時間的推移,尚書省這邊等於是兩頭受氣,一邊是中書省和門下省這邊,一邊是六部這邊,造成這一切的根源,其實還是處在太祖這裡。
作為馬上皇帝,太祖做事雷厲風行,針對一些事,往往會越過尚書省,直接召六部尚書或其他官員到御前。
儘管此事在太宗朝有很大改善,可有些風氣一旦形成了,是很難逆轉過來的,不過到了正統一朝,此事反倒出現了變化。
這一變化,是在楚凌真正開始掌權前促成的。
在著手解決逆藩叛亂,繼而引發的一應事宜下,牽扯到六部事宜的,孫黎會召見蕭靖來具體解決,這個左僕射,是孫黎給蕭靖的,那她就必須維護蕭靖的權勢與地位,當然蕭靖也沒有叫孫黎失望。
現在的大虞,從過去那種不正常,又回到了正常,但牽扯到六部事宜,很多時候楚凌也是以蕭靖的建議為主。
跟孫黎想的不一樣,楚凌想做另一件事。
即改組尚書省為內閣。
在楚凌看來,省閣權責要分明,所起作用是不一樣的。
中書、門下兩省,有他們要做的事。
內閣有他們要做的事。
在一定期限到來後,有任何情況是可以碰撞的,在此期間有分歧,有爭執,這都是很正常的。
沒有反倒不正常了。
可等到敲定下來了,在下一個期限到來前,兩省與內閣,就不能將分歧或爭執公開,誰要是這樣做,就是在觸碰底線。
對於不遵守規則的人,楚凌是向來不手軟的!!
……
“舅舅近來在門下省如何?”
虞宮,大興殿。
楚凌面露笑意,探身將茶盞遞到黃琨跟前,黃琨見狀,忙起身朝楚凌作揖,楚凌見狀,笑著說道:“舅舅無需這般,這不是在朝中。”
“是,是。”
黃琨聽後,連連應道。
別看中樞的風波不斷,但卻沒有吹到黃琨身上。
先前不是沒有人想算計黃琨,但有楚凌在,尤其是在此期間,還發生不少事情,使得一些人只是想想,卻沒有敢落於實踐。
而到了正統五年,憑藉北伐一役,黃龍強勢崛起,憑藉所立功勳,得敕冠軍侯,在中樞軍中具有影響力,即便楚凌的注意不在黃琨身上,也沒有人敢算計什麼了。
對黃琨這個人,楚凌看的很透徹。
為人老實,對權勢看的不重。
但這樣的國舅,才是正統朝的好國舅。
“得陛下庇佑,臣在門下省尚好。”
在坐下後,黃琨微微低首道:“只要是在權責範圍內的,臣都……”
聽著黃琨講這些,楚凌表明沒有變化,心中卻生出些許感慨。
這樣的性格,是不足以支撐起門下省的。
這也是為何要選張洪的原因。
當然了,讓黃琨在重要位置待著,還是有用處的。
等到黃龍的影響力,徹底在整個大虞軍中有了一席之地,黃琨就可以致仕了,或者去一個不那麼重要的位置待著。
“接下來這段時日,門下省會有些事宜出現,舅舅要替朕看好。”想到這裡,楚凌表情正色,看向黃琨說道。
“陛下放心!”
黃琨立時起身,鄭重朝楚凌作揖拜道:“臣一定會竭盡所能,把本職給做好的,斷不會叫陛下因門下省而費心勞神。”
“呵呵…”
楚凌笑笑,隨即伸手對黃琨道:“喝茶。”
“臣遵旨。”
黃琨作揖再拜,但同時心中暗鬆口氣。
對近來發生的種種,黃琨是提心吊膽的,雖說他知這些風波,是引不到自己身上的,但看著也夠叫人膽寒的。
這中樞的變化太大了,大到稍有不慎,就可能從天上跌落下來。
也是這樣,黃琨常會遞牌子進宮,到凌華宮那邊去,自家兒子在上林苑那邊,很久還不回來一趟,而天子這邊呢,他也不可能常來啊,所以有什麼想法或困惑,他都會尋求黃華的意見。
黃琨知道,他所擁有的一切,全是因為天子才有的,如果沒有天子,那他如何能在朝堂立足啊。
正因如此,黃華給的意見,別結黨,少聯絡,少說多看……這些全被黃琨記在心裡,這也使黃琨在朝是很特殊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