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無疾是幽州城裡的一個破落戶。
爹孃好不容易攢下的家業,被他二十來歲的時候就吃喝玩樂折騰光了,連房產都變賣了,最後落了個看墓園的活,平時吃住也都在墓園子裡。
一年到頭,手裡有點小錢的日子,唯有寒食節、清明節、中元節、十月朔這些幽州城裡的人家掃墓的時候。
除了有機會幫忙打雜得到點賞錢之外,墓前的貢品就也是他包圓了。
他父母希望他平平安安的,不落什麼疾病,所以取個名字叫做“無疾”,他活到四十來歲,倒是真得祖宗蔭庇,隨便吃喝,累了到處就躺,有時候手裡頭實在沒錢,嘴裡淡出鳥來的時候,他什麼貓啊老鼠啊蛇啊,逮到什麼就按鍋裡煮了,有時候大戶人家泔水桶裡剩餘一點肉的骨頭他都能撈出來啃了,吃得這麼不乾不淨,他倒是真沒得過什麼大病。
關鍵像他這樣的人,狐朋狗友還不少,都是物以類聚的貨色,平日裡飽一餐餓兩頓的,一旦有了點閒錢,就馬上買肉買酒,聚在一起吃喝。
這一日趙無疾正琢磨著哪裡去搞點肉來打打牙祭,突然墓園子外面風一樣的跑來兩個身上帶著餿味的三十來歲的漢子。
這兩個漢子一個叫做郭光,一個叫做應知成,就都是他這種破落戶。
兩個人一眼看到趙無疾躺在一塊石板上面曬太陽,馬上就叫了起來,“老趙,快快快,我們去南門軍營。”
趙無疾看著這兩人一臉興奮的模樣,也頓時興奮了,一個鯉魚打挺就從石板上跳將起來,“怎麼,那邊有什麼好處?”
“造反了造反了,安節將的隊伍準備造反打到長安去,他們在招馬伕和車伕。”兩個人心急,上來就拉趙無疾。
趙無疾一聽卻一個哆嗦,“草,這不是要掉腦袋的事情,急著去投胎嗎?”
“南門軍營在誓師大會,宰了好多肥牛肥羊。現在趕著去,說不上還能吃上點肉!”郭光和應知成急得跳腳,“小五他們都已經跑去了,車伕和馬伕不用打仗,說是也不用幹什麼活,就是他們打仗搶到了東西,到時候裝車往幽州搬就行。說是每運回來一車東西,除了正常的工錢,車上的東西還能分一點!”
“真不用打仗?會不會把我們騙到地頭就讓督戰隊押著我們頂前面送死?”趙無疾聽到有肥牛肥羊,嘴巴砸吧著忍不住狂咽口水,但雙腳卻是有點發軟。
“真不會!快走吧。軍隊裡有小五認識的人,說安節將一向說一不二,說是啥就是啥,絕對不會說話不算話,他手底下的那些將領誰要是敢貪墨下面一個銅子,褲襠裡都要少一個蛋子。”兩個人實在著急,也不拉趙無疾了,直接就轉身往外跑。
“等等我!”趙無疾這下放心了,眨眼間就追上了兩個人。
“怎麼不對勁啊!”等跟著兩人跑到大街上,趙無疾覺得今日幽州城的氣氛有點古怪。
這真的是造反麼?
怎麼感覺大街小巷好像很多人都很興奮,都像是過年的時候的那種感覺。
好像很多人都巴不得造反的樣子。
“這有啥不對的!”郭光和應知成一看趙無疾這副模樣就知道他心裡什麼個想法,應知成一邊吭哧吭哧喘著粗氣,一邊叫喚,“我他孃的要是有本事,我也造反。長安那些貴人對我們幽州又不好,整得我們這邊整天兵荒馬亂不說,我們幽州鄒家好不容易出了兩個老爺還被他們整死了。安節將以前打仗哪次不衝在前面,在漁陽郡那次不是死過去了又活過來的,好不容易剿滅了那些山匪,結果還被解了兵權押去長安受審。”
趙無疾覺得是這麼一回事,但抓了抓頭髮裡被蝨子咬出的疙瘩,他又忍不住說道,“但鄒家出了個佛子,跟著顧道首去了長安,鄒家也沒想造反啊。”
“鄒家不造反是鄒家的事,安節將造反那是安節將的事。”應知成跑的喘不過氣,郭光就在這時候說道,“不提佛子還好,提起佛子就一肚子氣,佛子一去長安,結果皇帝把佛宗都給抄了家!這他孃的!寺廟都關得沒兩個了,不然平時初一十五還能過去吃個齋飯。”
路上有些人聽到郭光的叫聲,頓時大聲叫好,道,“就是這麼個理,最好打到長安去,把害死鄒家兩個老爺的那些當官的全部抓起來砍了頭。”
趙無疾一聽,也忍不住道,“那砍不砍頭倒是不要緊,最緊要是的把長安值錢的東西都搬幽州來!那長安洛陽多少好東西啊,據說街面上的地磚都包著金皮呢。”
這時候應知成跑不動了,叉腰走著,喘著粗氣說道,“最好安節將做了皇帝,那到時候我們幽州出了個皇帝,幽州還不都得雞犬升天?我們幽州這一代將來出的能人誰敢壓著不給做官?”
“說得好!”
街巷之中一群人歡騰起來。
“殺狗官,做皇帝!”
不知誰起了個頭,街巷之中到處有人這麼叫喊。
這時候有人已經傳出訊息,安節將手底下的將領已經通知全城了,幽州的官員,要麼跟著安節將幹,要麼你覺得自己與眾不同,那自己明志,自己找根繩子吊死留個全屍,家產充公。
要麼死,要麼跟著幹,別兩頭搖擺,想活命卻忍不住要說壞話,如果是這樣,那家人也全部發配充軍。
趙無疾等人覺得就應該這麼幹,一時間他們覺得有種莫名的解氣,好像身子都輕快了不少。
……
李盡忠正在松漠都督府不安的等待著。
此時松漠都督府和營州一帶,他掌控著超過七萬大軍的兵權,但他十分清楚,幽州方面的軍力更多,他知道安知鹿還在往幽州趕的路上,他就生怕安知鹿不在幽州的這段時間,幽州軍譁變。
幽州軍若是譁變,那他們這邊肯定也是軍心不穩,別還沒起兵就已經成了一盤散沙。
也就在此時,一份緊急軍情傳入他的手中。
兩名奚族的首領這時候都心急如焚,直接頭湊上來看。
結果三個人一下子全部僵住。
李盡忠的眼睛瞪得越來越大,感覺眼珠子都要蹦出來掉在這份緊急軍情上。
安知鹿還沒回到幽州。
結果幽州軍已經誓師起兵了。
五萬精銳已經直接開拔,全速前往陳留郡!
幽州方面還順便給他們傳遞了一個安知鹿的軍令,“幽州發兵之後,營州軍全速擊破榆關,沿盧龍、薊州劫掠,去幽州會師!”
李盡忠花了數個呼吸的時間才回過神來。
他真的大開眼界。
起兵造反了,結果主帥都還沒和自己的大軍會合。
這是造反啊!不是去做些偷雞摸狗的小事。
安知鹿這廝,到底是有什麼樣的本事,竟然能夠在自己不在的情況下,都能如此穩定軍心,讓大軍直接動手。
“草!”
下一剎那,他感覺腳底下有股熱氣一直衝到腦門,他大叫了一聲,接著便嘶吼出聲,“吹角!解繩!吃肉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