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豐都城曾發生過一件駭人聽聞的事情，主角則是一名未聞經、未開道的少年。

周國對於國境內諸多城池的掌控能力，自咒雨出現便一降再降，加上官員腐敗，百姓苦不堪言。

豐都城原城主夥同士族豪紳，在豐都城域內開設錢莊，以高利率吸引了百姓儲存銀錢。

起初儲存、兌付一切正常，並沒有引起旁人的注意。

然而一次天降隕星，恰好墜落在臨近的陌陽城，國君下令各方支援，從而牽扯出豐都城一系列的財政問題。

經有關官員盤查，發現陌陽城民生、軍事、經濟各方面的諸多貓膩，溯本還原追查到了豐都錢莊的頭上。

周國國君龍顏震怒，下旨徹查豐都錢莊，上至城主府、豐都學宮，下至販夫走卒、走街貨郎，涉案人數高達千餘人。

更令人驚悚的是，錢莊內諸多掌權者中飽私囊，在得知大事不妙前，早就將金銀財寶轉移。

甚至扣押了上門取錢百姓手中的路引，使他們寸步難行，訴狀也難以上達天聽。

此案一查再查，國君派遣的官員不知是庸碌無能，還是同流合汙，始終沒有查到貪贓枉法的證據，以及金錢的流向。

幸得一少年毛遂自薦，其智謀出眾、才華橫溢，不僅根據錢莊賬本查漏補缺，逮捕了貪汙舞弊的官員，更是想方設法尋出了金錢的流向。

道歷玖肆肆貳年十二月二十五日，已近年關佳節，漫天飛雪從天而降，卻掩不住午門斬首汩汩流動的鮮血。

彼時的豐都午門，可以說是血流成河。

據說那名少年立於屍山血海中，一身獸皮衣衫粗鄙不堪，卻看著劊子手手起刀落，連眼睛都未曾眨過一下，令所見者畏之如虎。

因豐都城位處周國南境，此案又被好事者稱為周南血河案。

此事廣為傳播，名噪一時的主角卻銷聲匿跡，但豐都學宮的煉氣士大多知曉其中內情。

洪都眼中的回憶一閃而逝，對那獨臂之人的身份，心中更多了幾分把握。

“火德堂閻四夕，當年靠著周南血河案的功勞一步登天，受國君賞賜地級開天丹。”洪都默默思索著，拳頭不自禁地攥緊，眼中生出幾分期待。

“國君曾評說‘周得此子，勝過千軍萬馬’，閻師弟當年只是肉體凡胎，卻能在血河案中多次死裡逃生，必然有過人之處。”

————

原本靜謐祥和的長壽村，隨著傀屍的到來變得嘈雜喧鬧。

尤其是村內豢養的家禽、牲畜更是遭了無妄之災。

雞鳴狗吠、豬嚎鴨叫此起彼伏，伴隨著傀屍盡情啃噬的聲音，引發了好一陣騷亂。

原先煉氣士棲身的各個屋舍內，早已是人去樓空。

一個個生死不知的煉氣士，被刑具牢牢束縛，砍斷四肢、拔去舌頭後送到地底密室。

與普通的傀屍不同，這些人都服食了煉氣士轉化的傀屍血肉，身上有密密麻麻的綠色斑點浮出，從腹部朝著腦袋蔓延開來。

若非提前砍去四肢，這些屍毒斑點也會朝著手腳擴散，一旦有人被抓傷咬傷，同樣會淪為行屍走肉。

負責押送這些煉氣士的村民，都是長壽村本家之人，做出如此禽獸之舉，卻個個神情淡漠。

閻四夕隨著李莽到來時，看到的就是如此駭人的一幕，心中不由生出兔死狐悲，還有一股抑制不住的憤怒油然而生。

“這些人全都罪該萬死！”隨著人群的聚集，閻四夕漸漸發現他們前進的方向，與洪都所提示的方位不謀而合。

閻四夕眼中閃動著思索的光芒，“巽位叄柒伍，看來李莽所說的地底密室，就是關押學宮弟子的地方，裘師兄也淪陷在此。”

四面八方的屋舍、大樹、豬圈、雞寮中，紛紛投來審視的目光，將方圓數十丈把守得如同鐵桶。

李莽忽然轉過身來，斥責道：“懂不懂規矩，這是你能進的地方嗎，回自己屋子呆去。”

閻四夕隨即警醒，唯唯諾諾道：“是小人不對，我這就回去。”

四象血眼輕輕轉動，閻四夕目光鎖定在一處人員密集的屋舍，毫不猶豫地邁步離去。

隨著他這番舉動，四周如同針扎般的目光漸漸轉移，不再針對他全神戒備。

閻四夕心中暗鬆口氣，“若非我掌握四象血眼，只這一下試探就得暴露身份，小看這李莽了。”

李莽一路上看起來大大咧咧，但方才提問時緊握長劍，一副隨時準備動手的模樣。

很顯然，他並沒有完全相信閻四夕，甚至還起了疑心，故而在大庭廣眾下出言試探。

好在四象血眼神通廣大，閻四夕又時刻留意周邊環境。

周邊聚集的外來人不少，但只有一間屋舍內的人員，在閒聊時提及李莽的名字，顯然就是李莽的手下。

閻四夕毫不遲疑向著房子走去，這才打消了他的懷疑。

從這一點也能看出，關押煉氣士的地方是長壽村的重中之重。

只有長壽村本家人得到允許，才能在方圓數十丈內自由出入，而外來人始終無法得到他們的信任。

抬頭望了望天，蒼穹中烏雲蓋頂，滂沱大雨沒有絲毫減弱的趨勢，看來一時半會是不會停歇了。

屋內傳出嘈雜吵鬧的聲音，閻四夕在數丈外都聽得清清楚楚，似乎是在聚眾賭博打發時間。

閻四夕推開房門，屋內的聲音頓時停止。

一道道充滿殺機的目光投向門口，或坐或臥的十數人都下意識身體緊繃，緊握住手邊的刀劍。

等看清來人的真面目後，屋內的人才放鬆下來，各自忙活手上事情，也沒有跟他打招呼的意思。

閻四夕四處看了看，將蓑衣和外袍脫下，但並沒有卸下臉上的繃帶，找了個偏僻的角落坐下。

身旁一名漢子面板黝黑，看起來是常年在莊稼地裡勞作的，見到閻四夕的斷臂，投來同情的目光。

“新來的？這手是被傀屍咬中了？”漢子挪了挪位置，往閻四夕這邊略微靠近。

閻四夕點點頭，看屋內眾人三三兩兩分坐的模樣，並非全是熟稔的。

也有不少人像他一樣孑然一身，彼此之間都保持戒備，看來是長壽村有意將他們打亂分配。

一個陌生人出現，加上獨臂這麼明顯的特徵，竟然沒有人多看一眼。

漢子是個自來熟的，也不知道是沒看出，還是不在意閻四夕的冷淡，自顧自抱怨道：“這鳥日子真不是人過的，早知道這是個龍潭虎穴，打死俺也不會來。”

閻四夕看向他問道：“大哥，我初來乍到，對這的情況不太熟悉，可以麻煩您跟我說說嗎？”

“嗨，大家都是十里八鄉的兄弟，說什麼麻煩不麻煩。”漢子摸摸頭，目光在屋內逡巡著，朝著一名光頭漢子努了努嘴。

“喏，那人叫王鵬，是我們這裡的老大，負責教導引屍咒。長壽村的人不願多說，其他的我一概不知，我勸你也別好奇，有好奇心的全都……”

漢子做了一個抹脖子的動作，臉上略有些不自然，看來是親眼見過某些事情。

人族轉化為傀屍後，大腦中會孕育奇特物質，有一定的機率孕育出開天丹。

這一點煉氣士人人皆知，但周國有令，嚴禁透露給平民百姓，以防人人自危。

從漢子的神色來看，對於這一點一無所知，但長壽村村民應該是知道內幕的。

閻四夕又接連問了幾個問題，見這漢子不停搖頭，一問三不知的模樣，便漸漸淡了詢問的心思。

隨著時間流逝，眾人各自尋了個角落，隨意躺下後進入睡夢，閻四夕耳邊逐漸響起此起彼伏的呼嚕聲。

喝得滿臉通紅的王鵬，突然將手中酒碗重重一擲，順手摟過身旁一名清秀少年，臉上浮現出不懷好意的笑容。

“小盛，今夜輪到你來侍寢了。”

閻四夕聞言眉頭微皺，這少年神色悽苦，但沒有勇氣反抗王鵬，被他拉扯著進入裡間。

閻四夕臉皮抽搐，心中暗道：“還是個有龍陽之癖的，這是被拉去研究勾股定理了。”

夜深人靜，眾人忙活了一夜，眼皮子早就在打架了。

閻四夕是新來的，按規矩新來者要留下守夜，這正合了他的心意，乖巧地應了下來。

裡間時不時響起的慘叫聲、呻吟聲，對眾人來說已是習以為常，並沒有打擾到他們入睡。

閻四夕悄然起身，趁著無人注意，悄悄摸到房間拔劍出鞘。

長劍如蛟龍出水，劍身一橫，在那名痛哭流涕的少年頸後重重一拍。

隨即長劍倒轉，劍刃橫在王鵬脖頸，低聲道：“閉嘴，把衣服穿上！”

閻四夕不是濫殺無辜之人，這名少年身上沒有血煞，顯然並沒有為非作歹過，因此只是將其擊暈而已。

以他的劍道造詣，即便沒有法力在身，這點控制力道的能力還是有的。

王鵬張口欲呼，閻四夕長劍輕輕一送，在其脖頸上劃出一道血痕，驚得他魂飛魄散，老老實實捂住嘴巴。

“我問，你答。”閻四夕神色冷厲，長劍一轉在王鵬胯下劃過，警告道，“不然你明天就改名叫王朋罷。”

王鵬聽不懂閻四夕的話中的惡趣味，但胯下陡然一涼，那龐然大物頓時縮成了芝麻綠豆，忙不迭地點頭回應。

閻四夕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穿好衣服，隨即看向那處守衛森嚴的屋舍，問道：“那屋內的地底密室，可曾去過？”

“送飯的時候去過兩次，運送傀屍也去過一次，但只是在屋外徘徊。”王鵬老實回答，不敢有絲毫隱瞞。

閻四夕又問道：“密室中守衛力量如何，可有修者？”

王鵬猶豫了片刻，哭喪著臉道：“俺終究是外人，這些隱秘怎麼可能透露給我？”

閻四夕眼中寒光乍現，猛地揮劍削斷了王鵬一隻手指。

在他還沒反應過來時，撕下一片衣袍塞入他嘴中，防止他痛撥出聲。

直到這一系列動作完成，王鵬才感覺到手上傳來的劇痛，臉上冷汗頻出，痛得滿地打滾，發出“哼哼唧唧”的聲音。

閻四夕神色冷漠，等到他疼痛稍解後，冰冷的聲音再次響起。

“想清楚再回答，你撒謊一次，我斷你一根手指，你還有九次機會。”

不同於此世之人，閻四夕能根據微表情判斷真假，在審訊時能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王鵬答話時，有兩次明顯的撇嘴動作，表示他對自己的話沒有信心，有意欺瞞閻四夕。

這方法有一定錯判的機率，但閻四夕可不是心慈手軟之人。

對這種殘害同族的人渣，心中沒有分毫的內疚與羞愧。

王鵬靠在床榻上，心中後悔不已，看閻四夕樣貌不過十七八歲，還以為是個未經世事的。

不曾想如此鐵石心腸，一言不合便見了血。

看著眼前出手狠辣的少年，他心中的驚恐難以抑制地生長，目光帶著深深的恐懼，還有隱藏在心底深處的怨恨。

王鵬鎮定下來後，聲音沙啞道：“長壽村由阿公統管，還有李大龍、李二虎、李阿牛三人輔佐，李阿牛懦弱無能，不過他兒子有煉氣資質，才得到阿公賞識。”

閻四夕不在乎他的想法，也不給他思考的時間，長劍微微一抬，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李大龍、李二虎是親兄弟，一身力氣過兩百斤，但並不是修者。這些都是我討好村民，他們喝醉時說的，真假我也不清楚。”

王鵬哭喪著臉，手上傳來的劇痛令他神智清醒，思緒也變得更加清晰。

閻四夕沉思片刻，繼而問道：“你所說的阿公，是不是武徒？”

阿公是周國的稱呼，意思是一村之長，只有村中地位、權勢最高的人物才能擔任，往往是年過半百之人。

有些村莊的阿公，興許手無縛雞之力，靠的是年深日久積累的智慧和見識。

但也有從戰場退下來的兵士，全都是開闢了須彌宮的武徒。

這一類武徒的實力不會超過魚龍境，加上年老體衰，實力只有青壯年時的十分之一。

閻四夕擁有四象血眼，配合一手精妙絕倫的劍術，未嘗沒有一戰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