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曆2月15號,週二,非傳統節日情人節的次日。
如竹縣,青梧中學,高一普教(1)班,上午第三節課後的課間。
康垚看著課桌上的兩個信封,大大的眼睛裡有三分疲憊,三分疑惑,四分怨怒。
疲憊是因為他坐了一夜的火車,在上午上課前剛從千里之外轉到這所中學,把行李放到宿舍一刻也沒有停留,就被帶到了班裡。
疑惑的原因有兩個,第一個是班主任申老師和同學們對待他的態度很耐人尋味。
申老師把他帶到班裡,讓他自己去選擇座位。
班裡的座位是獨立的,一人一張課桌。
目前只有兩個空座,都是在最後一排,一個在牆角,同桌是個男生。
另一個在後門口,同桌是個女生。
康垚一眼就注意了那個女生,與其他人瞪亮了眼睛一臉幸災樂禍的樣子不同,她正在埋頭寫著什麼。
沒有任何猶豫,康垚徑直坐到了牆角的空位。
見他坐下,申老師輕輕拍了兩下,聲音洪亮:“你們這幫臭小子丫頭們聽好了,誰也不準欺負新同學,否則,小心我給你‘開小灶’。”
音落,班裡發出唏噓、嗡嗡、“切”的混合嘈雜的聲音。
申老師一甩矮馬尾,視線衝著後門的女生喊道:“尤其是莫小梨,你聽到了沒有?”
她沒有抬頭,舉了舉手,聲若黃鶯:“聽著呢,謹遵懿旨!”
班裡頓時一陣鬨笑。
“行了,都別嘚瑟了,趕緊學習吧!”申老師眼裡飽含寵溺,掃視了一下眾人,笑著離開。
第二個令他疑惑的原因是,他必須從這兩個信封裡選擇一個,寫一封情書。
而這兩個信封一個是高一普教(2)班韓嬌鳳的,另一個則是坐在那頭莫小梨的。
康垚暗想,難道這是歡迎轉校生的儀式?
至於怨怒的原因也有兩個。
第一個是,他是在昨天突然被媽媽強迫轉到這所學校的。
康垚一萬個不願意,可是他知道媽媽這樣做一定是有原因的。
他試探著問家裡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得到的答案一如既往:“該你知道的時候自然會告訴你,不告訴你就別多想,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了。”
媽媽給了康垚三百塊現金,然後把他託付給了胡姨,又叮囑他在學校裡注意身體,努力學習。
如果遇到困難,要先自己解決,實在解決不了的,再去麻煩胡姨。
最令他感到奇怪的是,媽媽讓他不要直接和家裡聯絡,一定要透過胡姨。
而這個胡姨他之前根本就不認識,一路上兩人也沒怎麼說話,他一度懷疑眼前的女人到底是不是媽媽的朋友。
因為她對自己的態度很冷淡,惜字如金。
到了今天早晨,胡姨把他送到學校,留給他一張銀行卡和一個手機號碼,乾巴巴地說:
“每個月我會往裡面打兩百塊,是你的生活費,學校要交的費用不需要你操心,有什麼解決不了的事情就打這個號。”
說完就離開了。
第二個令他怨怒的原因是,他從同桌那裡得知,寫情書並不是什麼歡迎儀式,而是韓嬌鳳和莫小梨的私人恩怨。
不管兩個女生出於什麼樣的原因,在康垚看來,強迫別人幹任何事情,都屬於“校霸”行為。
在他的認知裡,這種行為就和法制頻道里說的“家暴”一樣,只有零次和無數次。
媽媽曾經多次告誡過他,“沒事別惹事,有事別怕事”。
康垚冷哼一聲,臉上隨即閃過一絲苦笑。
“我可不是不聽媽媽的話,也不是想要離開這裡,而是遵從媽媽的教誨,勇敢地拒絕‘校霸’。”
康垚在心裡如此說服自己。
同桌看到他的舉動,站起來伸個懶腰,咧了咧嘴,建議他還是選擇韓嬌鳳。
康垚心想,要選也應該選莫小梨,畢竟是一個班的,為什麼要選別人?
見他不解,同桌挑眉一笑,說莫小梨嘴硬心軟,不會真打人,而韓嬌鳳打人可疼了!
康垚正在聽,卻被他突然拉起來,“快看,那就是韓嬌鳳韓大美女,腿又直又長!”
順著他手指的方向,康垚看見一個肥得像頭豬,矮得像鋼炮的女生,此時正在對一個瘦小的男生拳打腳踢。
看口型不像是什麼好話,而且最後還一屁股坐到男生身上,態度囂張至極,真是太欺負人了!
捱揍的男生也是廢物,實在不爭氣,為什麼就不敢反抗呢?
康垚不由得皺緊眉頭,嘆了口氣,在哀其不爭的同時,也暗自驚歎同桌的口味不是一般的重。
不知道是他眼瘸還是幽默,長成這樣也配叫美女?
其實,殊不知是康垚自己認錯了人,他看到的是大鳳,真正的韓嬌鳳在他往下看的時候已經走出了視線。
康垚慢慢坐下,破舊的凳子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似乎要永久性罷工。
他顧不上這些細節,心想這樣更好,不怕打人可疼了,就怕不打人!
於是,他重新拿出信封,決定馬上就寫。
由於不知道信封是誰送來的,也不知道寫好後該交給誰,便問同桌。
“下午放學後到樓下操場西邊的小樹林你就知道了。”
又是小樹林?為什麼每個學校的操場邊上都有一個小樹林?
而且,類似的事情也總是在小樹林裡解決。
康垚很希望現在就去,和那些可愛的小崽子們友好交流,最好是陣仗大一點,來個提前畢業,這樣就可以各回各家了。
下午,第二節課的課間。
康垚的凳子突然散架,兩條腿光榮退休。
無奈,他只得尋找新的坐騎。
不用多想,唯一的空凳就在莫小梨的邊上。
康垚沒有任何猶豫,徑直走了過去。
眼前的女生梳著高馬尾,額前垂下兩綹黑髮,潔白的耳朵裡戴著耳塞,全神貫注低頭寫著什麼,裸露的手腕很白很細,像去皮的甘蔗。
康垚沒說話,彎腰拿凳子,卻沒有拿動,原來莫小梨的一隻腳正踩在側邊。
感覺到有人,莫小梨抬頭側看。
兩雙又大又亮的眼睛不期而遇,而眼睛的主人頓時一愣。
“哇,這個男生真白,像梨花一樣!”
與之相對,男生的心裡話是:“怎麼會有這麼瘦這麼白的女生?像白色桔梗花......”
莫小梨摘下一隻耳塞,聲音清脆:“你要幹什麼?想要謀害本仙子嗎?”
康垚忍不住咳了兩聲,臉色微紅,她不會是個神經病吧?
“那個凳子壞了,我來拿這個。”
莫小梨眼珠一轉,麻利地站起來,指著凳子笑著說:“甭客氣,這兩個您隨便拿!”
康垚輕輕點頭,彎腰要拿邊上的凳子,左手突然被抓起。
他猛抬頭,看到女生娥眉緊蹙,咬著下唇,視線緊盯著自己的左手。
莫小梨一手攥著他的手掌,另一隻手輕柔揉搓著手腕處的凸起,那裡有一個黃豆大小的黑痦子,上面有陳舊疤痕,可以看出是牙齒咬過的。
康垚剛要開口,莫小梨卻仰起頭,慢慢靠近的同時抬起了手,伸向他的鼻子。
他的鼻樑挺直,上面也有一個痦子,像芝麻一樣大,顏色很淺。
康垚彷彿被點住了穴道,一動不動。
直到纖細柔嫩的手指觸碰到自己,才恍然驚醒。
本能往後一躲,輕聲抱怨:“流氓!”
莫小梨突然瞪大了明亮的眼眸,一個“你”字沒說完,就見康垚拿起凳子逃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