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前,在拘留所裡。警察告訴她有個人來探望,她以為是簡矜。
但當倪婧看到玻璃窗外那張戴著金框眼鏡、淡漠又矜貴的臉時,她愣了。
男人在窗前的椅子上坐下,慢條斯理地捋了捋襯衣上的黑色領帶。
“倪小姐見到我好像很驚訝。”薄唇輕輕張了張。
“……確實沒想到尹總會來。”倪婧說,卻不知該如何接話了。
他為什麼要在這種時候來找她?從前不見她入過寰京大公子的眼,如今前途盡毀變成一個狼狽可笑的囚徒,他來“探望”她……
“尹總應該不只是來看我的吧。”她苦澀地笑了笑。她這種人有什麼值得尹聞斯探望的。
“來這裡,只是想和倪小姐說幾句話。”他輕輕彎著唇角,露出一個十分紳士的弧度。
“有些事情,沒有你想得那麼好忍耐。”他說著,意味不明地頓了頓,“有的人,也沒有你想得那麼值得畏懼。”
倪婧聽著男人的話,愣了。反應過後,臉色驟變。
“……尹總,我不知道你的意思。”她緊張地捏住了藏在袖子裡的手心。
尹聞斯輕輕笑了聲,“倪小姐,你是聰明人。我並不認為僅憑嫉妒就可以讓你幹出那麼愚蠢的事情。”
倪婧嘴唇顫抖起來。
“真相究竟是怎樣,我們不清楚,”他說,“但倪小姐一定清楚。”
“也許,把一些不能說的事情說出來,結果並不會如你想的那麼糟糕。”尹聞斯看著女人躲閃的雙眼,笑了笑。
“至少,我和寰京,不會允許那樣的事態發生。”
男人站了起來,隨手摸了摸食指上的銀戒。“我希望倪小姐好好考慮一下,畢竟這事關你自已的人生。”
黑色風衣離去之際,倪婧忽然喊住了他:
“你不是她的……?”
簡矜分明說,尹聞斯是會無條件支援她的……為什麼現在要讓自已揭穿她?
他腳步停下了,卻沒有轉身。
“倪小姐,沒有任何利益關係可以永恆不變。”
輕輕拋下這句話,尹聞斯開啟探望室的門,走了出去。獨留倪婧低著頭,在陰影中沉思。
思緒被法官的又一聲問詢拉了回來:
“倪婧,你還有話要說嗎?”
高臺上的聲音是那麼威嚴而令人生畏,震得她的心發聵。倪婧動了動嘴唇,轉頭望向旁聽席——+
她看見尹聞斯,衣衫革履,靜靜地看著她。還有季扶妍、遲暝,還有很多她不認識的人——
全都以一副冷漠的面孔旁觀法庭中的一切——
旁觀她,一個可卑又可笑的罪犯,接受法律的審判、正義的制裁。
“……”倪婧無意識地捏緊了拳頭,正要轉過頭去,卻驟然對上了一雙眼睛,讓她呼吸一滯。
一雙很漂亮的大眼睛,含著若有若無的笑,一動不動地盯住她的臉。
倪婧感覺自已被毒蛇盯上了。
……不,毒蛇從來沒有遠離過她,它一直緊緊地剜著她,吐著信子好像在警告獵物——
如果不聽話,它會將毒液塗滿她全身、一寸寸腐蝕掉肝腸,再用尾巴死死纏住自已,一點點用力絞死。
倪婧眼神空了。
“……沒有了。”她聽見自已說,連呼吸都越來越輕,“我沒有要說的。”
……墜入深淵後無力爬起,在一片黑暗中走向湮滅。
在辯護律師的爭取下,倪婧最終以故意傷人罪被判處了五年有期徒刑。發言悔過時,她並沒有像別的犯人一樣痛哭流涕,她語氣很平靜,甚至有些木然。
但是有個不太合邏輯的地方:
她在道歉時,除了受害人扶妍和遲暝外,還提到了尹聞斯的名字。不過她很快改正了說法,聽起來就像是口誤。
扶妍轉頭,望後瞥了一眼。那男人神色依舊淡淡的,鏡片下的鳳眸平靜無波。
似乎感受到了她的視線,他往扶妍這邊看過來,馬上就要與她對上視線——
扶妍趕緊把頭轉回來,看見倪婧已被被法警押著下去了。法官宣佈了庭審告終,旁聽席中眾人紛紛起身準備離席。
只有扶妍身旁的男人起來得格外艱難,她伸手扶了咬著牙的遲瞑一把。他深呼一口氣,“謝謝。”
“這石膏是不是拆得有點早?”她擰眉。
“沒關係,是剛才坐太久腰硬了。”他解釋。
“……”扶妍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厲害啊,腰都可以硬。”
遲暝:?
他耳尖似乎微微泛了點粉色,“……”移開了眼神,“講話稍微注意點。”
“我有說什麼嗎?”扶妍仰頭看天。
……
劇組裡接二連三地出事,一個接一個人進了局子,謝廣森糟心得很。
女三戲份不算多,重拍卻也需要好幾天的時間。而且遲暝養傷還不能參與部分拍攝,讓本就不快的進度更是雪上加霜。
幸好尹聞斯財大氣粗,對日益龐大的經費開支並無不滿。
“尹總真是大格局。”謝廣森在電話裡誇他。
他很少奉承人,這話絕對算真心實意的。
‘哪裡,”尹聞斯坐在辦公桌前,另一手端起秘書剛送上來的咖啡。不經意地輕輕搖晃,“是謝導給了我絕不會虧本的信心。”
電話那邊似乎安靜了一陣,然後謝廣森的聲音重新響起:“尹總謬讚了。您還方便嗎?小季,季扶妍,有事想跟你說幾句話。”
聽到那個熟悉的名字,男人搖晃咖啡杯的手一滯,而後遞到唇邊喝了一小口。“好。”
他把杯子放回寬闊的辦公桌面,“叫她接吧。”
電話那邊出現了幾秒鐘的雜音,很快重新變得安靜,連對面的人淺淺的呼吸聲都清晰可聞。
“尹總。”女人清麗的聲線在耳邊響起,十分悅耳。
稱呼變了。尹聞斯撐著下巴,想。
這似乎是那天以後第一次的正式對話交談,她改變了對他的稱呼……
“為什麼不直接打電話給我?”他問。
“……”她沒有波瀾地開口,“怕打擾到您工作。”
好刻意的疏遠。尹聞斯兀自勾起了唇。
“尹總,你還有簡矜的聯絡方式嗎?”
聽到這個名字,他不禁挑眉。“公司人事部還有。你要找她?”
“可不可以麻煩尹總幫我聯絡一下,”她的語氣禮貌而疏離,“我想和她見一面。”
“ ……”尹聞斯摩挲著下巴,“可以,什麼時候?”
“明天下午兩點,西八客咖啡廳。”扶妍說,“如果她沒空,那就讓她來定時間地點。”
“麻煩尹總了。”
要掛電話時,尹聞斯忽然想起什麼一般。問:“下家找好了?”
電話那頭默了一會兒,“沒有,”她抿了抿唇,“……難道貴公司想挖我?”
“……”男人似乎輕輕笑了一聲,“我想,難道你願意嗎?”
……
下午的西八客人不多。
在浪漫的配樂聲中,扶妍踩著樓梯上了二樓的一個小包間。
不多時,門便被敲響,接著一個粉色的身影推門而入。“扶妍姐姐,”簡矜朝她揚起一個甜笑,然後關上門,摘下口罩,“我沒有遲到吧?”
說完,輕輕捋了捋粉嫩裙面上的褶皺,無名指上的鑽戒隨著她的動作璀璨生輝。
扶妍收回眼神,低頭看了一眼腕錶,“比約定的時間還早一些。”
她抬頭,“請坐吧。”
簡矜在她對面坐下。扶妍把手揣進了兜裡,“不太懂你的口味,所以幾種飲品都點了一杯。”
“哇……”簡矜睜大雙眼,無所適從一般瞪著眼前的幾杯果汁和咖啡,“姐姐好有心啊,這麼多好喝的,我都不知道選哪杯了……”“那就每杯都試試。”扶妍靠上沙發背。
“好耶!謝謝姐姐。”女孩捧過一杯星冰樂,餵了一小口吸管,“可惜要管理身材,不然我都可以喝完,才不讓姐姐的錢白花~”她揚起小臉嬌憨一笑,好像真有這般天真無邪。
扶妍定定看了她一眼,移開了眼神。
“你沒有話想對我說嗎?”她忽然開口。
“誒?”簡矜愣了,瞪大雙眼思考著,“好像是有話想問姐姐。”
“姐姐什麼時候和聞斯哥這麼要好了呀,讓他來轉述你的邀約?”
“轉告幾句話而已,一定得是關係特別好的人嗎?”扶妍皺起眉,眼神直直對上她。“我也有話要問你。”
“……姐姐請說吧,”簡矜似是被扶妍冷淡的語氣嚇到,表情有些瑟縮,“姐姐想知道的,我都可以告訴你……”
“為什麼和寰京解約?”扶妍面不改色地發問,右手攪動著面前的吸管,左手依放在衣袋裡。
“啊……”女孩眨了眨大眼睛,“合約到期,聞斯哥嫌我不……”
她好像忽然意識到什麼,連忙住嘴,“不、不是,是我太笨了,不想再拖累聞斯哥了。”
扶妍看了她一眼,“哦……可你不是很火嗎,能幫他賺那麼多錢,怎麼叫‘拖累’?”
“唔……”女孩好像挺不好意思,“有人氣只是我走運啦,但我確實不夠機靈、悟性也實在不高。這是後天無論多少努力也改變不了的。”
“所以我好崇拜扶妍姐姐哦,”她雙手捧住小臉,眼睛發亮,“說演戲就能演戲,還演得那麼好!”
扶妍只是看看她,眼神卻越來越冷,“是我該崇拜你才對。”
她嗤笑了一聲。
簡矜不知所措地“啊”了一聲,“我有什麼好索拜的啊,姐姐別開玩笑了……”
“我天資愚鈍,在蒙誘男人、裝乖害人這些事上悟性實在不高,”扶妍譏諷地勾起唇角。
“所以,我真的很崇拜你!”
看著簡矜徹底怔住般的表情,她繼續道,聲若冰霜:“輕而易舉地搶走別人的男友讓他死心塌地、略施小計便能幾次三番置人於死地,卻依然不費吹灰之力讓所有人都維護你,都信你是乾乾淨淨一身白!”
“簡矜,你真厲害。”扶妍笑了笑,“我季扶妍佩服,實在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