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的神奈川時常下雨,天空霧濛濛的,空氣潮溼,江上籠罩著一層淡青色的薄紗,將遠方的青山連帶江上的燈塔盡數掩蓋在朦朧之間。屬於聖誕節的喜悅早已經在上週末結束,隨之而來的是今年最後的隆冬以及即將到來的期末考與三月份的升學考。
儘管距離升學考只有不到三個月的時間,但或許出於保護學生與保護學校聲譽的目的,休學的事情還是定下來了。
三天時間,足夠她去做很多了。和班主任商量後,她決定等四天後再將助學的事情說出來。因為有些事情,她需要一起解決。
「一個人來,老地方。」
伊藤月見看著面前破敗不堪的三層獨棟小樓,低頭在手機鍵盤上按了幾個字,隨後深呼了口氣,將手機重新塞進口袋,抬腳朝樓裡走去。
最頂樓。伊藤月見果然在靠窗的位置看到了男生熟悉的金色頭髮,聽到動靜,前方的少年回過頭,灰色的眸子瞥了眼她身後,緊接著往桌上一坐,唇角勾起一道玩味的笑。
“沒想到你還真是一個人來了,膽子還真是大啊……”
隨著悠長的尾音落下,幾道高大的身影從周圍水泥混凝土鋼筋的遮掩物後面出現,漸成一個包圍圈。
“你騙我?”
伊藤月見瞥了眼朝自己靠近的幾道身影,拳頭微微攥緊,眸子冷冷地注視著他。對面的男生則是聳聳肩,一臉不以為然,“誒,這話可就說錯了,我可沒說我一個人呢,不過只要你乖乖地把錢交過來,我也不會對你怎麼樣。”
伊藤月見當然知道自己暫時沒有威脅,放在袋子裡的手指微微一動,目光不動聲色朝齋藤慎吾看去,過了幾秒才淡定開口道:“只要你如約把東西都刪掉,我自然會把你要的東西給你。”
“當然,我一向守信。”
他把玩著手裡的小刀,老神在在地半抱著胸,“所以,我要的東西呢?”
“那你不靠近我怎麼拿給你?”
齋藤慎吾揚了揚眉,不相信她一個高中生能整出什麼么蛾子,十分配合地走過來幾秒,最後在她面前兩步之遙停下來,伸手。
沉默片刻,伊藤月見才從衣袋裡將卡拿出來,在對方伸手要來接的時候又縮了回來,在對方不耐煩的目光中開口,“不過我奇怪的是,我們之前也算是朋友吧,向朋友勒索這種事情是存在的麼?”
在伊藤零碎的記憶中,兩人也有一些交集。
“朋友?”齋藤慎吾哈哈一笑,眼神看著她像是在看一個傻子,“你說什麼朋友啊?我可從來沒把你當成過朋友呢,不過是覺得你既然在有錢人家住肯定也有很多錢花而已,就像一個下蛋的母親一樣,只要控制住你,我就不會差錢了。”
“是嗎……”
伊藤月見垂著頭,神色不明。
“那你應該知道……勒索罪在國內是犯法的吧,你勒索了將近四十萬,就沒想過有一天會被人告發?”
齋藤慎吾露出見鬼一樣的誇張表情看了她一眼,緊接著和周圍人笑作一團。
“你居然和我講法,難不成你要去告我?”
“伊藤,你難道不知道自己有把柄在我手上嗎,你要去告我,也該想清楚這些東西會不會落到你們學校的手裡,你應該還想繼續在立海大讀書吧……”見女生驀然沉默的樣子,他的臉色漸漸沉了下來,“你該不會是……”
“啊……”
空氣中驀然發出一道輕促的聲響,他看見女生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在他放大的瞳孔裡突然輕輕玩了下唇。
“如果那些證據沒有了呢?”
女生嗓音輕柔,緊接著,她突然伸手朝他撒了一把沙子,趁眾人錯愕時迅速鑽了出去。
齋藤慎吾吃痛捂住眼睛,再抬頭時卻發現一個冰涼的東西捂著他的後腦勺。
“不許動!”
在眾多穿著警服的身影中,他瞪大了眼睛,看著站在後面的那道身影面無表情地望著自己,眼神陌生冷漠,像是另一個人。
倏忽勾了唇,嘴唇上下嗡動,吐出幾個字。
他讀懂了她的唇語。
“我也沒說,我是一個人來的。”
從獨棟小樓出來時,戶外的天空尚且是青藍色,雲朵閒適,她一抬頭便看見站在路燈下的身影,腳步一怔,神色錯愕。對方似乎等了許久,髮絲微微溼潤,聽見聲響直立起身朝她看來。
“你早就想揹著我把這些事情完成了吧?”
柳蓮二在她面前站定,微微垂眸定定地看著她。
“抱歉,我只是不想把你們捲進去而已,況且這些事情我自己可以處理的,一個錄音筆而已,不過……”
“前輩……”
怎麼會在這。
“我在給你的錄音筆裡安裝了一些可以定位的東西,”柳蓮二神色無奈,看出她臉上的錯愕時清咳了一聲,臉上難得地露出些許不好意思的神色,微微避開了她的目光,“抱歉,沒有事先給你說,因為……”
“我知道有些事情喜歡自己處理,所以我尊重你的選擇,但我也有我自己的選擇,為了你的安危我還是做了你不喜歡的事情,抱歉……”
說最後那句話話時,男生的眸子清澈明亮,讓她實在是生不起一點氣,再說她也沒打算生氣,只是心裡漲漲的,心悸一陣,茫然一陣,感覺熟悉又陌生。
再說了,如果不是對方前些時間特意幫她將齋藤慎吾電腦裡的隱秘檔案刪了她今天也不可能這麼順利。
果然,得罪誰都不要得罪一個東大數學與物理雙學位碩士。
伊藤月見在心裡默默想著,最後得出以上觀點。
“在想什麼?”
回去的路上,兩人沿著江邊長廊散步。
“在想……伊藤月見。”她幽幽開口道,自己現在就在這副身體裡,突然喊自己的名字還真是有點莫名的羞恥啊。
“有點同情而已。”
她低低開口道。
母親死亡,長期寄人籬下,被人威脅不得已要去酒吧打工,還有一個有前科的父親,這樣的人生還真是糟糕,但她沒有選。
“覺得她很可憐?”柳蓮二問。
她搖搖頭,嗓音低低的,聽不出來是覺得失落還是同情。
“我不會覺得她很可憐,畢竟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儘管我會原諒她曾經對我做過的事情,但我不會忘記她間接害死不二的事情。”
她不會那年忘記自己在手術室門外等到絕望的感覺,也無法忘記那些年自己所受的錐心之痛。
儘管時間會漸漸撫平傷口,對於現在的她來說,它們中的很多事情都已經漸漸釋然了,但這些事情不代表從沒發生過。
“總之還是謝謝柳前輩了,如果不是你的話,這次的事情肯定沒這麼輕鬆。”
她揹著手三步並作兩步走在一旁,說著又側首朝男生輕鬆地笑了笑。
柳蓮二隨之停下,琥珀色的眼眸靜靜注視著她,眼瞼微微垂下,“清水,我曾經問過你,那件事情對你來說是不是很重要。”
女生緩緩停下腳步,神色怔忡地望著他,聽他的聲音輕緩舒長,在空氣中震開溫柔的波長。
“現在我知道了,那件事情對你很重要,既然如此,那麼我也願意陪你一起走下去。”
她微微睜大了眼睛,滿臉愕然地看著他,卻見男生微微俯身,卻是在她的頭頂輕輕摸了一下,吐出幾個字。
“畢竟我們是朋友不是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