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食堂解體
夏天過去時,大隊部開辦了小學。
以前鎮上才有學校,這裡的孩子都沒上學,尤其是女孩子。
有了學校,沈紅蓮毫不遲疑讓大丫二丫都去上,可以從三年級上起。並給大丫取名沈紅儀,二丫叫沈紅屏,四丫叫沈紅茹。
唉。就自己這名俗不可耐,前世父母也是文盲,沒文化就是不行啊。
穿到小說裡,還是姓沈,也還是紅字輩,怎麼會有這種巧合?
沒有這種巧合會不會穿書?改了名會不會穿回去?
想想也就是從祖傳的韭菜變成了骨灰級別的韭菜。
本是同根源,何必要改名。
好的名字豈是一棵資深韭菜能駕馭的。
韭菜配有好名字麼?能扛得住好名字麼?
還是別改了,改了會不適應的。
就安靜地做一個低調不奢華但還算有點內涵的韭菜好了。
四丫問沈紅蓮為何不上學,沈紅蓮毫不謙虛地說,小學的課本我都會呀,不需要上,在家裡自學就行了呀。
一個學了高等函式微積分考大學只差五十幾分的高三畢業生,跟著一群小屁孩學加減乘除,這不是笑話麼。
文友小說裡說,簡化字上面早就開始實施了,怎麼到現在還沒下來呢,這蝸牛速度。奶奶的,繁體字筆畫太多了,主要是用不習慣啊,還是等簡化字總表下來再說吧。
持續有傳言,說好多地方的大食堂已經解體,糧食按人口分到各家各戶。
小說裡說,南邊黃莊的食堂會持續到明年夏收,算是這一片最晚解散的,只為給被殺害的孟子芸書記爭口氣。
也不能算爭氣,這個時代有啥氣好爭的。主要是孟書記沒讓黃莊有人餓死。他們認為食堂代表了村人的凝聚力,一旦解散,人心就散了。
沈紅蓮斷定,癩包莊這裡的食堂應該在年前解散。
小說裡描述這是個混亂的時期,各種政策朝令夕改,讓人難辨真假,無所適從。已經施行的,沒有人認錯,也沒有人下令叫停更改,只會提出新的政策,新的方案,美其名曰修改版,嘗試版。
你可以堅守原先的方式,也可以施行新的,還要冠以民主之名。
更改之前還要用一些理由造勢,以證明更改的合理性,必要性,絕不承認前面的盲目性,無知德性。
果然,大丫二丫開學不久,開始搞反貪汙,反浪費,反官僚主義運動。
民心因飢餓而對官方生疑,要聚攏就得打擊底層幹部。反正上面都是對的,都是下面幹部惹的禍,不打擊不足以平民憤,不打擊,韭菜們怎麼對上面繼續感恩戴德,頂禮膜拜。
於是各種舉報,各種聲討開始了。
大隊會計沒幾天就被撤職審查。
老隊長被查賬,說有幾十斤糧食不知去向,對上級有怨言,一副官僚做派,被撤職。
絕大部分人都認為饑荒都是大小隊幹部造成的,不然,怎麼有好乾部的地方沒人餓死呢,比如黃莊。
這些禍國殃民的貪汙和官僚分子,必須打擊。
民主選舉結果,大伯沈世亮獲票最多。
沈紅蓮認為大伯不是做官的料,反對他當隊長。
並煞有介事地給大伯洗腦,當官無非想升官發財,大伯脾氣不好,水平也不高,上升空間極小,一不留神就成了替罪羊。至於錢財,大伯只要聽我的,保證過得不差於做隊長。
見沈世亮拒絕擔任,下來監督搞運動的工作組只好退求其次,隊裡一個半料匠木匠走馬上任。
不出所料,工作組離開後不久,公社開會下達了試行草案,不想吃大食堂的可以取消,口糧按當地實際情況,合理分配到各家各戶,劃出全部土地的百分之五左右均分到各戶,儘量緊靠各戶住宅附近,這些土地各戶自由種植收割,自行享用,不收取任何費用。六畜可以自行養殖,但得有數量限制,要賣也得賣給政府,禁止資本主義的自由買賣。
所謂的按需統一分配變成了按勞分配。
多大的勞,該怎麼界定,沒有明確方針,反正都是政府說了算。
大隊開大會讓各小隊酌情試行。
小隊開小會商討具體方案。
能夠擁有完全屬於自己的一小塊土地,社員們立即激動萬分。
自己有,才安心。關鍵時刻哪怕一點點,也能活命。
方案順利得到實施,沒有人對分配的自留地挑三揀四,境界高得出奇,遠不是後來劃分自留地時,為一點點不公平就吵得不可開交,以致後來相當長的時間裡,自留地都沒重新劃分,太特麼麻煩了。
到了年底,家家戶戶陸陸續續重新冒起了炊煙。
糖鹽定量供應,茶食菸酒憑票證供應。
沈世海徵求沈紅蓮的意見,想買兩隻小豬仔和雞鴨鵝羊仔回來養。
沈紅蓮說,想養可以,但得重新壘豬舍雞舍,只能在正屋後面壘。其他就算了。
前世小時候種地養豬養羊養雞鴨,每天累得起不來,屋裡屋外臭氣難耐,就那樣累也沒脫離溫飽線,重生後還遭這等罪,腦子進水了。
不過,倒是可以建議大伯搞點小養殖,過得好一點,兩個嫂子的人品不錯,算得上好人,好人必須得有好報。
想到這裡,便問沈世海,我說過,親父女明算賬,我們之間的賬是不是得算算了?
沈世海一愣,我們還有啥子賬?
我媽和大丫二丫四丫的就算了,你吃了我那麼多,救命之恩不談,總得照價給錢吧?
沈世海艱難地問,你要多少?二十塊錢行不?
可以。老爸真敞亮,我好喜歡。
沈世海心道,你喜歡的是我的錢好吧。
沈紅蓮繼續盤賬,我和大姐二姐幫你還了借款,姐的要不要我不管,我那一份總得給我吧?
沈世海賭氣說,總共就借了三十六塊,也給你二十行不?
我做得最多,二十是應該的。
沈世海快哭了,還有賬麼?
我是沒有了,可大伯的三十還沒還呢,連本帶利你覺得給多少合適?
大哥早就說不要了的。
要不要是他的事,給不給是你的事。有借有還,再借不難。
行。這就給大哥送去,還四十可以不?
我只是建議,你自己看著辦吧。
大伯當天就來找沈紅蓮退錢,丫頭,你讓大伯這老臉往哪擱啊。
沈紅蓮認真地說,大伯的家底我又不是不知道,兩個嫂子苦著呢,帶我三個哥哥去南邊黃莊買些豬羊雞鴨回來養吧,也幫我多養些。
好。大伯不再客氣,決定第二天就領著三個兒子和沈世海去購買。
沈紅蓮陡然想起被送到黃莊的妹妹,私下正告沈世海,買豬仔就買豬仔,不要在那裡牽扯別的。
沈世海看看沈紅蓮,你啥意思?
沈紅蓮冷哼,你已經忘了黃莊麼,我啥意思你還不明白,丟人!
你——你是怎麼知道的?
從棺材裡爬出來後,我去過黃莊,見到了。不要去打擾人家,我們不配。
原來你就是在那裡遇到冒書記的。
是的。
那麼多錢,也是冒書記給的麼?
算是吧。
那好,我保證不打擾就是。
看到沈世亮和沈世海用獨輪車拉回來各種小仔,家家戶戶都動了心,可有錢購買的極少。
連續有人來打聽,羨慕之情溢於言表。
沈紅蓮便拿出兩百塊錢,讓大伯偷偷向要好的老實人發放無息貸款。單獨私下對接,無需借條。滿不在乎地表示,一年兩年不還都沒關係,實在沒有就不用還了。
大伯沒問沈紅蓮為啥這麼做,只是全力執行。
救命糧都能免費送人,還怕別人知道偷偷進行,主動借錢給別人搞副業,能算事兒麼。
就這樣,沈紅蓮除了銀元和一對小耳環,就剩下三十多塊錢了。
雖說依舊算得上大款,可沈紅蓮還是覺得不夠花。
啊呀。要吃肉肉,要吃茶食,要吃蛋糕,要吃雪碧,要吃肯德基麥當勞,可手裡快沒錢了。
可除了肉肉和茶食,其他這個時代還沒有。
那又有什麼關係,沒有可以想啊。想想就流口水,還是別想了。
我都八歲了,怎麼就不能搞錢了。
得想法子搞錢,搞大錢。
怎麼搞呢?
再去敲詐一次狗伢?
不行,不能去給好人添亂。
轉眼到了年關,沈紅蓮還是沒想出一個完善的賺錢法子。卻不得不拿出十塊錢給父親去黃莊採辦年貨,那裡可是現在全縣物資最豐盛的所在。
不買不行,太特麼寡淡了。
沈世海買回十幾斤肉和雞鴨魚蛋,敗家敗得讓母親又流下了開心的淚水。
最後的三個罈子被挖了出來,藏到沈紅蓮的床鋪下面。
沈紅蓮的房間一直是莊裡人的禁區。
不只是怕刺激她發病,更是沈紅蓮身上像冰箱,冷氣逼人,讓人心生敬畏。
見沈紅蓮不吃埋藏的殭屍肉和殭屍豆,只吃新鮮的,二丫表示不滿,卻也僅僅小聲咕噥,被沈紅蓮一個眼神就封閉了嘴。
想和我一樣,就得好好學習,沒文化就不能吃香的喝辣的。
沈紅蓮愜意地享受著新鮮肉食,毫不在乎二丫的不滿。
被沈紅蓮打扮得花朵似的四丫表示贊同,嗯。三姐的話都是對的。二姐成績沒大姐好,就不能吃好的穿好的。
氣得二丫差點將筷子甩到四丫臉上。又被沈紅蓮一個眼神止住了。不服地說,我也考了第五名好吧,哪裡差了。
沈紅蓮搖頭,我教了你那麼多,才第五,丟不丟人。我只要前三名,前三才有獎勵。
二丫賭氣地說,好,這可是你說的。
當然,遇到不懂的可以問我,前三過年獎勵五塊錢,隨便買自己喜歡的。
四丫點頭,三姐啥都懂,我都能數到一百以上了,還會寫自己的名字呢,還會打虎跳翻跟頭呢。
自從大丫二丫上學後,沈紅蓮沒事就操練裝扮四丫消遣,自己也跟著練,將來有段時間流氓太多,得防患於未然。
沈紅蓮邊吃邊提意見,老媽真不會燒菜,豬腥味都沒去掉。沒法吃,以後我來燒菜吧。
母親表示無奈,沒有生薑料酒,怎麼去腥啊。
沈紅梅表示理解。酒我有,晚上我就灌點出來燒菜,八角香葉紅糖這裡有麼?
沈世海急得跳起來,那麼好的陳酒不許燒肉,要料酒我來想辦法。
沈紅蓮再次警告,我的東西我做主,關你啥事。
母親疑惑,你——你哪來的陳酒。
沈世海急得不想保密了,她有四五十斤呢,上好的高粱酒啊,存三年了。
又補充,沒陳的時候就香得不行,現在肯定打嘴都不放了。
母親嘆氣,都忘了酒是啥滋味了。
沈紅蓮瞪了父親一看,行,晚上爸去喊大伯和三個哥哥一起來嚐嚐,讓大伯洗個罈子帶來,灌二十斤給他。
然後又對沈世海說,還是那句話,賬得算清楚,這麼好的酒算你五塊一斤不多吧?
沈世海鼻子都氣歪了,好後悔當初收了自己女兒的錢,看來,手裡的錢又保不住了。
母親不明就裡,急道,死丫頭,家裡哪來的錢啊。
沈紅蓮肯定地說,我爸有,起碼還有一百塊。
母親當場驚呆,看看三丫,又看看丈夫,你——你哪來那麼多錢的?
二丫也嚇愣了,我家——這麼有錢麼?
大丫說,是三妹掙的吧。
沈世海只好承認,是三丫給的,現在她又想要回去了。
母親笑成了一朵花,我家三丫太有本事了。掙了五間瓦房,還掙了腳踏車。得借點給我哥哥和弟弟,讓她們也買幾隻豬仔養養,年禮也得捎幾斤酒給我老媽。
沈紅蓮拒絕,借錢買豬仔可以,酒不行,我得留著燒菜呢。
母親伸筷子在沈紅蓮頭上輕輕敲了一下,死丫頭,不可以記恨兩個舅舅和外婆。
在原主的記憶裡,是有點不喜歡外婆家,具體因為什麼,並無印象,談不上記恨。
這種關係,不值得惱恨,也不值得過分照顧。
眼看著好酒快保不住了,沈世海咬牙去房裡取出五十塊錢扔給三丫,買十斤。
看到五張大團結,母親和大丫二丫眼珠差點瞪出來。先是母親伸手去搶,然後叫大丫二丫一起搶。
二丫手疾眼快,一下抓到兩張。大丫不為所動,三妹的,我不要。
沈紅蓮急得大叫,可憐身小力薄,五張大團結就這麼進了母親的口袋。
行。就算借給外婆和舅舅的。記得要還哦。要是敢不還,將來我賺了大錢,一分也不會給他們。
沈世海也不看好兩個舅子,先前送去些肉糧度命,連個謝字都沒給,還嫌送得少。要不然以前也不會經常打老婆。現在再也不敢動手,可礙於孩子都在,也不方便多說小舅子和丈母孃的不是。
還是三丫說得對呀,不懂感恩的人不要交往的好。
沈紅蓮這個年過得豐衣足食,大年初一特地當二丫的面獎了大丫五塊錢,並宣告,下學期再考第一,獎金翻倍,以此類推。
心裡卻一陣懊惱,當年自己小學初中也是第一啊,可那又怎樣,還不是窮得交不起復讀費,無緣大學的校門。
可無論如何,多學點知識總歸有用的。
連續幾天,沈紅蓮親自掌勺,口味當然和母親不可同日而語,沈世海和三隻丫連說好吃。母親心疼得不得了,說放那麼多油和作料,不好吃才怪。
過完年,木匠隊長來找沈紅蓮繼續去隊裡縫紉室幫忙,並承諾記勞力的一半分。
沈紅蓮自然滿口答應,反正這個時代沒法做生意賺錢,只能慢慢熬。
為了口食之慾,錢花得很快。到了三月,沈紅蓮手裡只剩了十多塊錢,賺錢已經迫在眉睫。
必須去縣城找門路。
這次的醫生是個少婦,按規範將沈紅蓮折騰一番後,抄好以前的方子,去付錢取藥吧,別忘了來複查。
沈世海一愣,不是說不要錢麼?
少婦沒好氣地說,以前是,現在不行了。再說,自古以來,哪有看病不要錢的。
沈世海勉強說明情由,縣委書記親自指示的,說我家姑娘費用全免。
提到當地最高領導,少婦口氣當即柔和,那你們得去找院長開證明才行。
院長不敢怠慢,當即搖起電話向上級彙報。一直等到午飯時刻,上級才下達了決定。
院長看了沈世海好幾眼,但啥也沒問。
在人民飯店吃了麵條,沈紅蓮讓父親帶她去供銷社。看到糖果,蜜餞,豆皮,豬油渣,餅乾,脆餅,沈紅蓮頓時兩眼放光,都是不放新增劑的綠色食品啊。
這些東西是計劃物品,要有票卷或縣級官方證明才能購買,氣得沈紅蓮想罵娘。
到哪兒去找票卷呢?
看來只能和去找柳主任了。
文友小說裡說,目前柳主任在宣傳部校對稿件,還沒有任何實權,官方證明肯定開不出來,弄點票卷應該沒問題。
找什麼理由去呢?看到柳主任怎麼說清楚呢?
本不該去打擾她的呀。
這麼放棄了,豈不是白走一趟。
真的不甘心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