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燈,前方的大車,徐碧婷的尖叫。江一心撲到了繁枝身上,她記憶的最後片段是爆炸聲,一片火光……
江一心昏昏沉沉地在黑暗中隱約聽見葉繁木在對她喃喃細語,聲音是從未有過的溫柔。
她想睜開眼看一下他,一眼就好。可是眼皮怎麼也睜不開。全身也繃得緊緊的,彷彿被什麼東西牢牢綁著,動也動不了。
她想起了兩人的初見。那是她第一天在葉氏醫院上班,便看到了葉繁木由於手下醫生出問題而在罵人。
葉繁木經常在科室裡發脾氣,但他是葉氏醫院的太子爺,加上能力了得、業務精湛,旁人自然讓他數分。
但凡葉大醫生臉色陰沉的時候,科室裡的眾人都會識相地避開這個炸藥桶。
她是新來的,被護士長派去找他。
江一心敲了敲門,葉繁木不耐煩地抬頭瞪她:“我在忙,你沒看到嗎?”
一張英俊桀驁的臉瞬間闖進了她的眼。江一心愣了愣後,才怯怯地說:“葉醫生,07床的病人要會診。那邊剛剛打電話過來催了,說人都到齊了,只缺葉醫生你了。”
“我知道了。”葉繁木“啪”地蓋上了資料,起身而去。
又有一回,有個小病人為了感謝他送了他一小盆多肉。他接過,出了病房隨手就塞給了她:“給你。”
看她瞪著大大圓圓的眼睛愕然不已,他粗聲粗氣地說:“我一個大男人,又不會侍候這些花花草草。你要不要?不要我就扔了!”
“我要,我要。”她緊緊地抱在懷裡,生怕他搶過去真給扔了。
此後,她便侍弄珍寶一般地侍候那盆多肉。後來從一盆變成了兩盆,最後便有很多盆。
這一天,昏迷中的她又聽見了葉繁木的聲音,溫柔動聽。
她用盡力氣強迫自己睜開眼,耳邊是葉繁木激動到發抖的聲音:“護士,護士,你看,她的睫毛在動,她的眼皮在動……”
“一心,一心,你醒了嗎?你醒了嗎?”
昏迷數日,醒來的第一眼便看到了葉繁木,他的眼底滿是欣喜,又有著心疼不捨以及一些她不懂的東西。
但她很快懂得了,在她看到自己被層層包紮的身體後,她知道自己的身上發生了什麼。她大喊大叫著讓葉繁木走開,不想讓他看到自己丑陋的樣子。
葉繁枝日夜守在江一心的病房,看著她,怕她發生意外。葉繁枝絮絮叨叨地與她說話:“徐碧婷現在重傷昏迷,在ICU,至今沒有醒過來。幸好那車裡的爆竹已經卸得差不多了,不然的話……警察經過調查,發現徐碧婷用他人身份證租了個房子做手術地點,出事後便逃走了。她一直與莊依林、李琪等人合作,將來醫院諮詢的客戶拉出來私下做手術,如今莊依林、李琪等人已經被抓起來了……”
“一心,你放心,你一定會好起來的。”葉繁枝安慰著江一心,“聽說祝安平當年的燒傷程度比你更嚴重,最後還是治好了。現在這幾年,醫療技術更發達了。你放心,肯定會治好的。”
一心一直不願說話,自打醒來,她發現自己的傷勢後,便自我封閉了起來,不願見到任何人,特別是葉繁木。
每一天,葉繁枝帶著大哥來到醫院,但葉繁木只能在走廊上,隔了一道牆,遠遠地守候一心。
江一心手術前一晚,葉繁木去見李長信,說的第一句話是:“李長信,你一定要把她治好。”
這對於高傲不馴的葉繁木來說,已是求人之語了。
“我自當竭盡全力。”李長信如此回答。他為了這個手術,動用了所有關係請來了最頂尖的手術專家。
彼此都知道這是一個承諾。
葉繁木和李長信之間就此和解。
李長信亦問出了一個埋藏在心中多年的問題:“我聽說過一個傳聞,想跟你求證一下。”
“你說。”
“聽說繁枝的母親是因為連環車禍而亡的,是嗎?”
葉繁木說:“不錯。”
“在那次的交通事故中,還有一個騎著三輪車的李姓男子被撞死了,葉院和你都知道嗎?”
葉繁木沉默地點了點頭。最後他直言不諱地說:“我知道你要問什麼,想必你也查過所有的資料。”
“事實上,我並沒有查到任何資料,所有的資料已經被人為毀掉了。”
葉繁木露出了十分愕然的表情:“不可能啊,誰會這麼無聊去做這種事情?”
“所以我想問你,我父親的死是因為你們家的司機嗎?葉院當年贊助我和我弟弟讀書,是不是就是因為他心中的內疚?”
“誰跟你這麼說的?”
“周毅生。”
聞言,葉繁木失笑了:“周家真是處心積慮,想來他當年還煽動過你來偷賬本。”
“不錯。”
“我把當時的情況告訴你,但我只說這一次,信不信隨便你。”葉繁木頓了頓說,“那樁連環車禍的肇事者並非我們葉家的司機。我母親那天不過是凌晨從國外回來,司機接了她途經那個路口而已。而你父親也是這樣。那時候繁枝年幼,對母親離去的事尚懵懂不解,天天跟我父親嚷著要媽媽。我父親心疼不已。有一天,汪叔彙報了你們家情況,我父親得知你和你弟弟年幼,又知道你弟弟的特殊情況,將心比心之下,他提出了要贊助你們。我父親一直不願見你,是因為怕見了你,便會想起我母親,觸及傷心往事。絕對不是你說的什麼內疚。我父親確實在賬目方面出現了問題,但他和我們葉家從來沒有對不起你們。”
“我信!”
“李長信,這麼多年來,我葉繁木做過幾件很後悔的事情。其中一件便是幫繁枝說服我爸,讓他同意讓繁枝在高中畢業的那年暑假,跟幾個同學一起去旅行。”
不知葉繁木為何會說起這個,李長信屏息靜氣地等待他說下去。
“因為就是在那一次的旅行,繁枝第一次見到了你。”
李長信不明所以,愕然至極。
“那次旅遊回來,繁枝就經常跟我提及,說飛機上有個託管的小朋友突發高燒,當時飛機上有個醫生給他診治,一遍一遍地給他做物理降溫,直到飛機安全著陸,相關工作人員接走孩子為止。她說她第一次見識到了醫者仁心。”
李長信露出了不敢置信的表情。因為他確實做過這件事情!
“幾年之後,她在我們的葉氏醫院又看到這個醫生,一眼便認出了他。”
怪不得當年在電梯裡的初遇,房俊看出了異樣,問他是否認識葉繁枝。
原來她就是在那時認出了他。
“那是她第一次坐經濟艙,誰知竟會遇到命中的一個劫難。如果早知道的話,我絕對不會幫她說服我父親。李長信,你可知道為什麼繁枝的臥室裡會放一瓶消毒液?我想,那是因為你身上有那種味道。她習慣了,一旦沒有這種味道,她便會失眠。她很愛你,比你認為的更愛你。”
“還有,你知道徐碧婷的過往嗎?你居然為了她這種人,這麼對繁枝。”葉繁木把知道的一切告知了李長信,“如果你不信,隨時可以叫人去查一下。徐碧婷或許可以銷燬一些資料,但人走過必然會留下痕跡,她抹不掉所有資訊的。”
李長信從震驚到麻木,最後笑了。
那是一個無比譏諷的微笑。
他在最美好的年華,花了那麼多時間和力氣,真真切切愛過的徐碧婷,竟然是這樣的。
而他從前每天都想要逃離的葉繁枝,才是他值得愛的。
人不經歷一番世事成長,又怎麼會知道。
有的人有千面,如徐碧婷。
而有的人卻從來都只有一面,如葉繁枝。
他的葉繁枝。
他的李太太。
信安整形美容醫院手術室門口,葉繁枝拉住了李長信的袖子:“你一定要救一心。”
“好。”
“你要把她變得跟以前一樣漂漂亮亮的。”
“好。”
“你保證!”
“我保證!”
“你發誓。”
“我發誓。我會竭盡全力把她變得跟以前一樣漂亮,讓她做一個完美新娘。如果我沒做到,罰我以後再不能親你抱你。”
空氣瞬間像凝固了一般,正路過的助理醫師護士等人愣了一下,然後紛紛做出“忙碌中,沒有聽見此話”的樣子。
“看李院平時一副一本正經的模樣,撩起老婆來很有一手嘛!”
“這是我認識的李院嗎?”
“李院,這麼秀恩愛,有考慮過我們的感受嗎?”
葉繁枝面紅耳赤地鬆開了李長信的袖子。
這麼多年了,還是這麼面薄。但這就是他的李太太。李長信露出了愉悅微笑,轉過身大步走進手術室。
一秒,一分鐘,一個小時,兩個小時,三個小時,四個小時,五個小時……
良久,手術室的門終於開啟了。
李長信和請來的專家緩緩地從裡面走出來。李長信遠遠地望著葉繁枝,疲累的目光裡飽含著笑意。
四周彷彿陷入了一片柔軟安靜之中,葉繁枝的心輕輕地落了下來。
這場等待是如此辛勞,又如此漫長。
但是,她知道,那是值得的!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