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夢中,沈雲依稀聽到一絲縹緲之音,好像是沈瑤和人交談的聲音,那聲音如同晨風中搖曳的風鈴,清脆而又遙遠,隨即又迅速被寧靜吞噬裡又很快安靜下來。
等到沈雲伸著懶腰起來時,天色已經快亮了。
天已破曉?沈雲一邊揉著惺忪的睡眼,一邊輕聲呼喚著沈瑤的名字,聲音中帶著初醒的慵懶:“阿瑤,仲父可是來了?你怎麼不喚醒我?”
話音未落,沈瑤已手捧一盆井水進屋,她聞言,連忙放下水盆說道:“仲父在馬廄等你呢。”
“啊?!”沈雲聞言,心中一驚,胡亂拿起毛巾蘸溼,在臉上抹了一把,便衝到自家的馬廄。
晨光中,馬匹正悠然自得地咀嚼著食槽中嫩綠的牧草,而在那馬匹旁,一位身姿挺拔、銀髮斑駁的中年人靜靜佇立,歲月的風霜在他臉上刻下了深刻的痕跡,卻絲毫未減其英氣。
見狀,沈雲的腳步不由加快了幾分,他疾步上前,雙手交疊於胸前,深深一揖,聲音中帶著幾分顫抖與敬意:“仲父!”
這位中年人他姓薛單名一個訥,是沈雲死去父親的結義兄弟。
薛訥指著馬廄,緩緩說道:“古語云,‘馬無夜草不肥’,我與你說過,以細磨豆粉調和鮮嫩牧草,予馬兒以夜間喂之,看來你留心了,不錯。”
薛訥的聲音低沉而富有磁性,還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權威感。
“是仲父教導有方。”
一邊說著,沈雲額頭細汗微滲,心中暗自懊惱,昨夜他倒頭就睡,全然把這餵馬的活計拋到了九霄雲外,此刻想來,定是沈瑤喂的,念及此處,他心中大呼僥倖。
“一日懈怠,十日之功盡散,十日荒廢,百日所學皆空。你阿爺的兵法韜略,我是難以望其項背。故而,只能以這粗淺的武藝做一隊正。憶往昔,你阿爺能被宣武皇帝簡拔為校尉.......”薛訥頓了頓又說道:“我雖不能傳承你阿爺那精妙絕倫的兵法,卻願傾囊相授我所能的馬槊與騎術,切記只有練好了武藝,才能在沙場上保住性命。”
這番話術沈雲已經聽這位仲父說過多次了,一是想讓沈雲好好學習武藝,在則也是敦促沈雲早日“光復門楣”。
北魏軍制,無論是禁軍還是地方上的州郡兵,都是以10人為一火設火長,10火為一隊設隊正,兩隊為一旅設旅率,兩旅或三旅合一團設校尉,在之上則是大魏作戰部隊常設最高單位府,合數團為一府,其中特府2000人,上府1800人,中府1200人,下府800人,設折衝都尉或國毅都尉。
校尉雖統兵不多,但卻是正兒八經的朝廷七品武官!沈父能官至校尉,那已是寒門武人的盡頭了。
“罷了,每每與你相見,心中便不由自主地想起你阿爺,速去將馬牽著,隨我出城去拜訪一位故人,倘若你能從他那習得一點皮毛,也夠你應付雍王府選鋒了!”
“仲父,今日不是去習練騎術嗎。”
薛訥聞言,一抹憂慮悄然爬上眉梢,他沉聲道:\"軍中傳來風聲,此次入幕選鋒,不似舊年那般只考教武藝,據說此次除武藝外更重韜略。”說著他又話鋒一轉,語重心長地說道:“這世道,勇力雖不可或缺,然智勇雙全者,方能立於不敗之地。\"
沈雲聞言也是連連點頭。他對這位仲父的傾力教導也是充滿感激的,薛訥雖然只是軍中一名隊正,但其實本事相當了得,不但使得一手出神入化的槊法,箭術和騎術在軍中也是拔尖的。
沈雲換上一身適合騎行的短打,利索地將馬鞍和馬籠頭套好,牽著馬站在宅子前。
而薛訥也解下拴在門口的馬,他的坐騎是一匹退役的軍馬,雖然已經是一匹老驥了,但是在薛訥的精心照顧,毛髮光澤還是相當不錯的,比沈雲這匹馬還要好上一些。
薛訥也住在建陽裡,且在裡中頗有威望,一路上都有人朝著二人打招呼,薛訥卻只是微微點頭示意。
出了建陽裡,沒多久就看到了巍峨的城門,沈雲與薛訥二人並轡而行,馬蹄輕叩青石板路,穿過交錯縱橫的兩條街巷,不消多時,便已至城闕之下。
因郭英叛軍逼近武關,昔日寧靜祥和的洛京城,也悄然披上了幾分戰雲密佈的肅穆外衣。
城門下,往日那群懶散的兵丁也嚴謹了不少。
好在兩人是在軍中掛職的,巡檢的兵丁並未為難二人,查驗完憑證之後隨即揮手放行。
沒想到平日裡只知索賄的城門尉竟也變得兢兢業業了起來。
就在沈雲暗自思量之際,他就親眼看到一名胡商直接往巡邏的城門尉軍官懷裡塞錢,然後就順利地得到了通行。
“勿要多看!”
薛訥低聲呵斥一聲,沈雲便將目光從那隊城門尉和胡商那邊抽回來。
等到離開外城,薛訥才悠悠地嘆出一口氣:“先帝御宇之時,城門尉鐵面無私,法度森嚴。當年,豫王欲趁夜色出城遊獵,其門客仗勢縱馬欲闖關卡,卻被城門尉毅然攔下,並繩之以法,擲入牢獄。先帝聞訊,非但不怒,反而嘉許那位城門校尉的剛正不阿,更下令將那些無故滋事、擅離都城的豫王門客悉數嚴懲。”
“沒想到短短二十年後,城門尉就墮落如斯。”
沈雲知道薛訥說的那位豫王,乃是先帝宣武皇帝最寵愛的小兒子。
仲父經常會跟他講述當年宣武皇帝執政時期的事蹟,也經常感慨若不是宣武皇帝早逝,大魏也不會墮落如斯。
這不僅僅是薛訥一個人的看法,建陽裡的很多禁軍老兵,也會經常聚在一起回想宣武皇帝時期的舊事,那時候的雍州城百廢待興,是個生機勃勃充滿機遇的城市。
每當說到此,仲父都會感嘆:那種勃勃生機萬物競發的景象猶在眼前!
沈雲倒是能夠理解仲父和這些老兵們的想法,宣武皇帝執政的時期確實是大魏的黃金時代,也是仲父他們青春年少的時代。
仲父和那些老兵們卻不理解沈雲這一代年輕人的“不上進”,他們依然嚴格要求家中子弟,然而現在很多禁軍子弟都已經吃不飽飯了,晉升的通道也都被豪門大族霸佔,這使得這些禁軍們只能整天混日子,或者依靠軍戶身份謀些小利。
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宣武皇帝當初組建禁軍的時候,原本是為了挑選天下精銳厚養於京師,然後要帶領這支軍隊南征北戰建立功業的。
然而,世事無常,宣武皇帝的英年早逝,等新帝登基,北魏上層迅速墮落,幾番征伐都沒有取得戰果,戰功的稀缺讓士卒失去升遷的希望,又隨著大魏與南楚講和,朝廷對文治的需要超過了武功,文臣也逐漸壓制武將,這支曾令敵人聞風喪膽的鐵騎,也在這股潮流中不可避免地走向了沉淪。
在如今的沈雲看來,大魏早已經是階層固化,寒門子弟就算再努力也沒辦法出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