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初破曉,沈雲便輕手輕腳地從榻上起身。
穿戴完畢後,他仔細整理了衣襟便向著法華寺出發,準備去參加王瑃組織的聚會。
那日三人約定見面的法華寺就在建陽裡附近,這座寺院可有些年限了,它的歷史甚至可追溯至前朝。
建陽坊中不少軍戶都會來此廟祭祀,比如沈雲父親的骨灰就存在法華寺的佛堂中。
沈雲細心準備了一系列祭拜之物,在叮囑沈瑤好好看家後,就步行前往法華寺。
與繁華喧囂的招福寺不同,法華寺依偎在東城城牆之下,更顯幽靜與古樸。
法華寺的規模並不算大,寺內除了後院的幾座白塔之外,也沒有什麼標誌性的建築。
晨曦初破,沈雲已踏著步伐抵達法華寺的門檻,他越過山門直接進入佛寺內部。
法華寺建造之初,便得北魏先皇宣武帝之御筆敕封,以三重寶殿之極致規制,傲然屹立於世。
但是法華寺和其他寺院有所不同,三座寶殿中香火最盛的不是最後一座供奉佛祖的“大雄寶殿”,而是那位於中軸之上的第二進寶殿。
此殿之內,不見佛祖慈悲法相,反而供奉著四大天王與大梵天,大梵天也就是佛教的護法神。
北魏時期,佛寺林立,為招攬信徒,競相構建特色鮮明的供奉體系。
而法華寺獨以四大天王與大梵天為尊,不僅彰顯了對佛法護法力量的崇敬,更添了幾分超脫凡塵的神秘韻味。
殿內巍峨矗立的大梵天造像,是請了北魏最有名的佛造師,歷經三載春秋精心雕琢而成。佛像之巨,令人歎為觀止,其手持金剛杵,雙目怒睜,彷彿能洞察世間一切邪妄。
因為大梵天也被認為是戰神,傳說中他能護佑遠征的禁軍將士,因此不少禁軍家屬都在此虔誠膜拜。
沈雲漫步至佛殿前,目光輕拂過那莊嚴的大梵天造像,心中雖有敬畏,卻沒有進去參拜的想法,他直接提著貢品走到了佛寺後院。
後院之中,三座佛塔靜立,這裡存放著死去之人的骨灰。
其實洛京附近也有墓地,最著名的就是洛京以北的北邙山了,有不少帝王將相都葬在此。
但也因為佛法的日漸昌隆,洛京城內悄然興起了一股新風尚——火葬。民間也不時能聽說某位信徒家中燒出了舍利子的訊息。
前些年,有宗親韓恭王去世,也遺命要進行火葬,可見如今洛京火葬之風的興盛。
當然了,沈雲的父親選擇火葬,主要還是因為北邙山路途遙遠、祭祀不便。
祭拜完先父後後,沈雲便走出後院,來到了法華寺邊上的一排小樓邊上,輕聲喚來一壺清茗,便靜候著王瑃與周通的到來。
沒等多久,沈雲聽到了一聲爽朗的笑聲。
“沈兄!”
周通的聲音,帶著他特有的豪邁與不羈。他身姿挺拔,面容俊朗非凡,一襲裝扮融合了塞北的粗獷與中原的雅緻,行走間自有一股難以抗拒的魅力,引得周圍幾位進香的女客紛紛側目。
隨著一襲錦繡華服的王瑃與另一位身著素白長袍、文質彬彬計程車人步入大殿,周遭的女香客們不由自主地投去了一抹抹驚豔的目光。
沈雲低頭審視著自己這一身簡樸的麻布衣裳,心中暗自感慨:
人靠衣裝馬靠鞍,古人誠不欺我!
待三人拾級而上,步入樓閣深處,僧人恭敬地捧上精緻的茶盞、茶臼與溫熱的火爐,王瑃輕輕揮手,僧人便悄然退下。
“沈兄,這位是我的從兄王徽,在雍王府擔任記室之職。”
沈雲聞言,連忙躬身行禮。
相較於王瑃的溫文爾雅,王徽則顯得更為高傲不凡,僅是輕輕頷首,算是和沈雲打了招呼。
周通瞥見王徽那一抹倨傲之色,心中不由泛起一絲不悅,但旋即念及此人乃是王瑃為沈雲前程專門請來的,他又將這份不悅壓了下去。
見氣氛似乎有些僵持,王瑃便他拿起茶具,溫聲說道:“今日,便讓我來烹茶,咱們邊品邊聽,從兄不妨為我這位新結識的沈兄,講一講入幕選鋒的事情。”
言罷,他動作嫻熟的揭開茶餅的包裹,隨著茶臼的旋轉茶餅逐漸化為細膩的茶末,飄散出淡淡的茶香。隨後,他又點燃茶爐下的炭火,靜待那釜中清泉沸騰。
周通在一旁觀望著王瑃這一系列流暢而充滿儀式感的動作,忍不住問道:“王兄,你們洛京人都是這麼喝茶的嗎?”
王瑃輕手將細碎的茶餅撒入茶爐之中,爐火微熾,茶色漸染,一抹溫潤的綠意悄然綻放。他輕握茶筅,手腕輕轉,茶筅與茶湯共舞,又激起層層細膩的白色沫餑。最後王瑃執起一柄雕花木勺,輕巧地於沸騰間舀取那抹翠綠,緩緩注入精緻的瓷杯中。
等將茶盞輕輕推向眾人後,王瑃才輕笑道:“周兄,難道在懷朔之地,不是這般飲茶?”
周通凝視著那碗茶,那綿密的白色氣泡,在綠色的茶海中悠然自得,宛如夢幻泡影,他笑道:
懷朔之地,自然也有茶事,我們常會將鮮奶與細碎的茶葉一同煮沸,一口飲下滿嘴的茶沫,哈哈哈哈!”
一旁的王徽則是嫌棄的看了一眼周通。
沈雲悠然地執起茶碗,指尖輕觸溫熱的瓷沿,緩緩送至唇邊,淺嘗一口,那細膩的泡沫間蘊藏的醇厚茶香瞬間在口腔中綻放,他不由自主地輕吟出聲:
“豆蔻連梢煎熟水,莫分茶。枕上詩書閒處好,門前風景雨來佳。真乃好茶,此真世間難得之佳茗!”
王瑃聞言,目光中閃爍著欣賞之色,細細咀嚼著沈雲的詩句,片刻後,由衷地讚歎道:“好詩!妙哉!妙哉!”
即便是素來以高傲自居的王徽,此刻也不禁側目而視。
只有文化素養堪憂的周通,此刻滿臉的困惑,他撓了撓頭問道:“詩?沈兄作的是詩嗎?詩?沈兄方才吟的,竟是詩嗎?我印象中,詩不都是整整齊齊的五言四句嗎?”
還是王徽先開口說到:“沈小郎所寫的,莫不是南楚宰相南郭先生倡導的新體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