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瑾玄無法準確描述蘇傑文的行為。
對方對細節的關注既周到又適度，沒有給他帶來任何壓迫感，唯一能想到的詞就是“同情”。
他曾經渴望這樣的情感。
這看似最貼近蘇傑文的本質。
想到這裡，遊瑾玄停頓了一下。
儘管他知識有限，但有一件事他很確定——在這個世界上，同情是不存在的。
他獨自生活了這麼久，照顧著年幼的弟弟，這是他深有體會的真理。
飯後，遊瑾玄清洗了飯盒，然後投入到餐館的工作中。
下班後，他還要趕在晚間兼職之前，匆忙買些肉回家。
他只能匆忙回家，快速炒好肉，餵飽遊辰宇和遊文熙，然後再次出門。
一有空閒，他立刻前往附近的肉鋪。
“請給我一斤豬肉，我打算用來炒菜。”
無錯書吧肉鋪老闆認出了在對面餐館工作的遊瑾玄，因此額外多給了他一些肉。
遊瑾玄感激地接過，感覺忙碌的一天得到了小小的回報。
接下來，他只需在回家的路上去超市買些蔬菜。
想象著弟弟們今晚享用晚餐時的喜悅，他久違地感到了一絲寬慰。
他匆匆離開店鋪，趕回家，突然有人擋在他面前。
抬頭一看，是張熟悉的面孔。
“喲，好久不見啊，我最好的客戶怎麼著了？”
男子以一種無禮的態度打著招呼。
“前天已經存了利息。”
遊瑾玄回答。
眼前的男子是借貸公司的人。
儘管他們是一家正規公司，但在遊瑾玄看來，他們的言行舉止與黑道相差無幾。
他的直覺並不離譜。
他們原本就是黑道出身，現在的借貸公司是為了洗白而建立，因此大部分員工都是前黑道分子。
“是是是，我知道，我知道。光付利息要到什麼時候？剩下的本金怎麼辦？”
“再等等吧。”
“好吧。‘再等等’，這話你已經說過多少遍了？現實點，你打算怎麼還本金？便利店、餐館、酒吧、碼頭，就算你幹一百年，也只夠付利息的。”
這話沒錯，遊瑾玄心裡清楚，他的未來看起來更加黯淡。
那筆永遠還不清的貸款就像一塊巨石壓在他的脖子上，讓他感到絕望和無力。
“不如來我們這裡工作吧，這樣你的財務狀況不是會好轉嗎？學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錢自然就滾滾而來！”
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們不再滿足於他按時支付利息，而是開始施加壓力？
或許是從遊瑾玄長成大人模樣開始。
那時起，他們就開始提議給他介紹工作。
起初他還有點動心，但一旦明白他們要他做什麼，他總是堅決拒絕。
即使是打零工，他也不想再沉淪。
遊瑾玄想要過上正常人的生活。
“想想你的弟弟吧，你的弟弟們……”
“別碰我的弟弟們。”
遊瑾玄咬緊牙關說道。
“哎呀，別緊張，我們可是正經公司，不會對孩子下手的，對吧？至少只要你按時付利息的話。”
這時，傳來少女組合歡快的歌聲。
“哦，稍等一下，有電話。”
男子向遊瑾玄示意，隨後從容地接起了電話。
“嗯。啊哈？這傢伙真有種，是吧？”
接聽電話的男子嘴角上揚，露出一絲狡詐的笑容，那是一種不祥的表情。
結束通話電話後，男子將手機塞回後褲袋，轉向遊瑾玄時，態度變得讓人討厭。
“喂，你聽說了最近的新聞嗎？”
遊瑾玄並不想知道。
“最佳客戶，你老爸又闖禍了。”
“什麼？”
遊瑾玄的心沉了下去。
自從父親留下債務拋棄他們後，他就再沒見過父親。
這次，那個男人又做了什麼？
“原來他又從別的公司借了錢，然後跑了。”
男子對他幸災樂禍地笑道。
“猜猜誰接手了？你的債務只會越滾越大，這意味著未來的利息也會更多。那麼，新的總額……”
男子再次拿出手機，用力按下，把螢幕展示給遊瑾玄看。
“就是這樣。”
那是一筆他根本無法償還的利息金額，比之前高出了一倍。
遊瑾玄的手顫抖起來。
“這合理嗎！”
“抱怨也沒用。他們不像我們是正式公司，所以利息稍微高了點。欠債還錢，天經地義。”
遊瑾玄一拳砸向牆壁，手背淤青擦傷，但他不在乎。
父親的賭博惡習已經讓孩子們背上了鉅額債務，他竟還繼續沉淪？
難道他完全沒有良心嗎？
看到遊瑾玄這樣，男子意味深長地低語道。
“你知道，我們通常不幹這種事，但你現在可是受到了不少關注。趁將來事情還沒變得更棘手，接受我們的提議吧。就當是我給最喜歡的客戶的特別關照。你手裡拿的是什麼？肉？連貸款都還不上，還吃得像個大爺。多吃點吧，這可能是你未來一段時間內能享受的最後一塊肉了。”
說完，他輕笑一聲，悠哉地走向街對面。
遊瑾玄心裡恨不得親手勒死自已的父親，恨不得將他生吞活剝，痛快發洩一番。
但他不能，他還有兩個寶貝弟弟需要照顧。
遊瑾玄呆立了片刻，遲遲沒有回頭。
隨後，他緩緩邁開步伐，腳步沉重，如同腳踝上綁著鐵鏈。
身體彷彿隨時會垮塌，但他依舊一步步向前。
回家的路似乎格外漫長，當他開啟門走進院子，晾衣繩上掛著的毯子映入眼簾。
泡麵的汙漬還在，但比昨天好了許多。
“你回來了？”
正欲取下毯子的蘇傑文微笑著問候遊瑾玄，但遊瑾玄一句話也說不出口，身體僵硬，連手中的飯盒也無法遞出。
“吃得好嗎？”
蘇傑文不待他回應，主動上前接過了飯盒。
“哦，買了肉啊，想給孩子們做點肉菜嗎？”
聽到蘇傑文的詢問，遊瑾玄才想起自已手中的肉。
瞬間，那人的話語迴盪在耳邊，他強忍住嘔吐的衝動。
不能在孩子面前表現出軟弱。
他必須是堅強的大哥。
遊瑾玄勉強牽動嘴角回答：“嗯。”
“哇，是肉，肉啊！”
“我喜歡吃肉！”
無知的弟弟們笑著跑過來抱住遊瑾玄，他的身體幾乎要崩潰，卻拼命堅持著。
他想起自已擊打牆的情景，手背上裂開的指關節讓他幾乎要哭出來，但絕不能讓弟弟們看到這一幕。
這時，蘇傑文用自已的手輕輕覆上了他受傷的手背。
“你們倆作業還沒完成吧？先進屋等著，我給你們做好吃的肉菜。”
“好！”
“知道了！”
孩子們遵照蘇傑文的指示，平靜地進了屋，彷彿剛才的歡騰從未發生。
接著，蘇傑文溫柔地牽著遊瑾玄的手，領他來到房間。
“等一下。”
他從衣櫃裡翻出一個急救箱。
“我奶奶總是準備得很充分，雖然有點舊，但應該還能用。”
幸運的是，急救箱裡的東西一應俱全，雖然快過期了，但還沒失效。
蘇傑文用酒精棉球擦拭傷口，輕輕嘆了口氣。
傷口看起來比預想的要嚴重，消毒時一定很疼，但遊瑾玄卻沒有反應。
“難道是大佬已經找上他了？”
蘇傑文邊處理傷口邊仔細觀察遊瑾玄，見他萎靡不振的樣子，心中滿是憐惜。
即便知道大佬後來會善待他，初見時的行為依然是個混蛋。
而且，困擾遊瑾玄的不只是大佬。
那個該死的父親。
遊瑾玄的父親是個十足的混蛋，為了賭博不惜拋棄孩子。
這樣的人根本不配擁有一個孩子，更別說三個。
就這樣，遊瑾玄的弟弟們成了他的軟肋。
“一份工作……”
在包紮傷口的時候，遊瑾玄先開了口。
“我需要再找一份兼職。”
“什麼？你不是已經每天都在工作了嗎？”
蘇傑文顯得十分驚訝。
他知道遊瑾玄至少在便利店裡、餐館和酒吧打工，一有時間還會接其他活，即便如此，大部分收入還是用於償還貸款利息，僅留下微薄的生活費。
“我得賺更多。怎，怎麼辦……”
遊瑾玄語無倫次地說著，蘇傑文不假思索地伸出雙臂擁抱了他。
“深呼吸。”
遊瑾玄的身體在顫抖，蘇傑文輕拍著他的背，心想這次也許會被遊瑾玄推開，畢竟可能性很大，但他不能在這種時候放手。
隨著顫抖加劇，遊瑾玄卻沒有拒絕蘇傑文，他依偎在蘇傑文的懷裡，靜靜地呼吸，隨後將臉埋在了他的肩上。
蘇傑文的肩膀逐漸溼了，遊瑾玄無聲地哭泣著，只有身體的抽搐透露出淚水的奔湧。
他哭得如此傷心，讓蘇傑文的心也跟著疼痛起來。
“會好的，一切都會好的。”
儘管無法確定，但蘇傑文相信自已的話語能給予遊瑾玄安慰。
遊瑾玄無意識地伸出雙手緊緊抓住蘇傑文，一次又一次地哭泣著。
‘為什麼你要這麼逼自已？’
‘為什麼世界對你如此殘酷？’
蘇傑文在心中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