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徴雪失眠了整夜,快到凌晨停車,才睡迷糊過去。
但見熹微的晨光透過車簾,一位沉靜美麗的青年,倚著馬車的車稜,穿的是杏林門派最古樸的黑緞錦醫師服,與周圍人花紅柳綠的時裝比起來,就彷彿一種很清靜的存在。
他隱隱含著一段冷意,純淨得仿如一塊未經琢磨的晶石,美好得讓人不忍觸碰,也美好得讓人想要玷汙。
在俠客行,睡覺與睡覺也自有不同,像正常的玩家,為了節省使用仙人指路的金錢與修為,往往會在下線前,把號掛在馬車上,人物角色進入待機狀態,失去意識和活動能力,直到他們第二天再上線時,就自然到了任務點或副本所在地。
但封徴雪就不一樣了,他的五感全在,而且一點沒被削弱,像此時這樣的舟車勞頓,被馬車顛了七八個小時,在到達長安城的清晨,封徴雪便已是一臉菜色。
約莫日出時分,封徴雪再次因心臟的一陣疼痛驚醒,迷迷糊糊的朦朧中,封徴雪還是做出一個糾結了整夜的決定。
他將藺司沉的名字從黑名單里拉了出來,併火速將一份完整的藥方發了過去。
在草堂裡看診的三個月,封徵雪已經無法將npc的生命與自己的生命區別開看待。
所以對於一個大夫來說,他的患者在病情上沒有撒謊,是真的生病。
至於其他的……
那人之前說,只是“簡單交個朋友”,不知是不是正人君子的說辭。
封徴雪不願再想,從晦暗處跳下馬車,迎著風,乘著光,走向了曦微晨光裡。
與此同時,《俠客行》主任辦公室。
滿頭華髮的女主任坐在老闆椅上,正在泡一杯速溶咖啡,而她的下屬們在面前站了一排,一臉菜色的沒睡醒樣兒,卻要打足精神彙報工作:
“主任,咱們昨天說,昨天晚上我們系統後臺接到了一些玩家的舉報,這您應該知道吧?”
“舉報?”
主任揉了揉自己痠痛的眉心,端起咖啡喝了口,“我不像你們這些可以倒白夜班的年輕人,我這凌晨五點剛上班.”
下屬連忙道:“咳咳,是這樣的主任,藺司沉呢,居然拿著他那張真臉,上了自己的玩家號,去勾引那個叫封徵雪的治療……額,這您昨天就知道了,可是現在的情況是,他上了自己的玩家號,沒忍住,一刀把一個s級副本的中級boss給秒了,然後就被玩家舉報開掛了.”
主任手一頓,蹙眉道:“他的玩家號根骨值,已經是本體的千分之一,怎麼還能一刀把中階首領秒掉的?”
“額,確實是這樣的……”研究員擦了擦冷汗。
“那你們是怎麼處理的?”
“我們象徵性地讓白頭鴦去查了下bug,公佈他們沒開掛.”
主任的聲音冷澀起來:“等等,你剛剛說,封徴雪也被舉報了開掛?”
“是的,他加了30層蘇息,瞬間拉了50個重傷起來,所以就也被不明真相的吃瓜群眾連帶著一起給舉報了.”
主任嚥下一口苦澀的咖啡,凝視著監視器裡出現的畫面,那是一些關於封徴雪一舉一動的資料:
s級副本,封徴雪袖口一抖,就用杏林門派技能“蘇息”,瞬間治癒了五十個友方目標。
昨天傍晚,封徴雪單手拎著一個低階npc的後領,徑直把那膀圓腰粗的屠夫,按在了桌面上。
“他……他一個玩家,為何會有這麼高的根骨值?”
“這個,可能是因為他和杏林門派太過契合,我們透過分析311個異常玩家的資料發現,當玩家本人職業、性格、乃至形象,與門派畫像越重合,他們的根骨值就會越高。
“而這個封徴雪,本體應該就是中醫,和我們對杏林門派‘醫者仁心’的設定範本簡直是完全重合,所以根骨值到達了普通玩家的900倍,也是迄今為止311個異常玩家中的最高根骨值.”
年邁的主任揉著痠痛的眉頭,“所以藺司沉多半是看出這人根骨值奇佳,跟自己身為匹配,所以才想讓人家做他的妻侶.”
研究員愁眉苦臉:“不只是這樣吧主任,我們最初給藺司沉設定的性取向引數的時候,就定下的是這一款清冷美人兒,這個封徵雪完全是他的性癖所在啊……還有他那個打架就撐小帳篷的毛病,也就是最近三個月才發生的,多少年沒有的邪火兒都被這個人挑起來了.”
“那還真是碰了巧了,這麼天降的一個人,”主任道嘆了口氣道:“npc在共鳴後,會變得愈發不可控,尤其是像藺司沉這種戰力的npc,絕對不要讓他們實現共鳴.”
“是!”
*
日出東山,初夏的早晨就已經有些熱。
封徴雪找了個吃早茶的茶館,菜還沒點完,就聽醒木啪嗒一聲。
一個說書人聲音朗朗道:
“書接上回說道,首領屆裡能人輩出,然而生老病死,卻也只能聽天由命,到底緣何少有能救助病人的神醫?”
捧哏的茶客道:“先生快說,到底為何?!”
那說書人眸泛金光:“還不是被這雙修之法給鬧的!再厲害的大夫,但凡成了別人的妻侶,往往便不能再送醫問診,為天下醫,轉而專心侍候一個男人!嗐!雙修之法害人久矣!”
無錯書吧封徴雪手中的筷子一頓,放下,漂亮的眉頭輕輕蹙起,端起酥油茶,吹了吹杯中的浮沫,表面上看沒得半點反應。
他纖長濃密得睫毛垂著,形成兩扇美麗的陰影,晨光透過窗欞打在他潔白的側頰上,耳根泛著無人察覺的紅,眼神冷清漠然,然而心中卻遠遠沒有表面上那樣平靜。
封徴雪極輕地嘆了口氣。
幾個食客壓低了音量,小聲嘀咕,傳到了封徴雪的耳朵裡。
一號食客說:“這樣說有沒有用啊?他有沒有更討厭城主?還會不會和他雙修?”
封徴雪心說他當然不會,畢竟這輩子他只會接受雙休,而不是雙修。
二號食客答:“我看他沒反應啊——上面派了我們來拆散,又不給我們話術!”
封徴雪眯起眼,凝神聽。
三號食客一拍大腿:“算了,咱再聊八兩的,看我再編點猛的!”
下一刻便反口故意道:“誒!你們知不知道藺司沉之前緣何沒有爐鼎?嘖嘖,咱們這城主,可真是好下流的!下面全是皰疹!”
一號食客直接把親身經驗也編進來:“哇,莫不是有那種髒病吧?”
“可不是,我早聽說過,在設定集裡就有提到過他有男科疾病的事情,總而言之吧,沒毒男,早寫男,養胃男,三個裡面挑一個……”
幾個中階首領聊天聊地。
而這一次,終於如他們所願,封徴雪果然有了反應。
他將茶盞一撂,回過眸來,風姿卓越,蹙眉的樣子甚是美麗,對著幾個中階首領道:
“編也要有個底線,少要汙人清白.”
藺司沉的病情是屬於個人隱私,以前在醫院,如有亂說話的實習生,封徴雪都會嚴罰。
茶客卻自然不屬他的管轄,反唇相譏道:“哦?他有沒有,你知道?——難不成你見過他下面?”
封徴雪瞥了那二人一眼,便看得那幾個茶客心臟停跳了半拍:“見過又如何,沒見過又如何?與你何關?”
空氣凝固,幾個中階首領愣住。
只因著實沒想到這個一副禁慾模樣的大夫,並沒急著否認,或是自證清白。
封徴雪蹙眉,眸光凜然正色,打量幾人就像是在看幾具沒穿衣服的人體模型:
“信口雌黃之前,閣下不若看看自己,面色暗淡,眼瞼水腫,四肢腫脹,都是腎臟不調的常見表現——還是節制一些,腎功衰竭擱在你們這兒,可不好治.”
不知封徴雪是否是危言聳聽,但幾個npc著實有被嚇到,封徴雪這“望診”的功夫,實在是已經刻入骨髓——這三月來他們在npc的圈子裡沒少聽說,因而此時被封徴雪當面將腎疾指了出來。
“……”
“我草,他這怎麼還替人說上話了?”
“哎,被他這麼一說,我瞬間又腰疼了.”
任務完成了沒有?
沒有。
但是,想找這任務物件開副藥倒是真的。
可封徴雪卻沒給他們這機會,再次放下茶杯,姿態優雅對那小二道:“小二,結賬.”
小二肩上搭著抹布,腳下生風地跑來:“來嘍,二兩三錢.”
“嗯.”
剛要去取銀錢,就聽店小二一驚一乍的:“哦!是您啊,您的話不用!”
“什麼?”
“咱們長安城主說,但凡是玩家號7532286的玩家,在我們長安城裡任何場所消費,都直接記他賬上就行.”
與此同時,封徴雪的私聊滴滴響起:
【沉:到長安了?】
【沉:我收到你的消費簡訊了。
】
越想擺脫,越難擺脫。
藺司沉屬於什麼武量級的首領,封徴雪已查得再清楚不過。
換句話說,若是藺司沉強要他,封徴雪根本沒什麼拒絕的餘地。
於是,幾個白忙一頓、反向加成的npc,眼見封徴雪精緻的側顏透出一股脆弱的病態,蒼白麵皮先是微微發著病粉,又是緩緩轉黑,清澈的黑眸,眼底寒涼如冰。
幾個混混看著封徴雪的面色,面面相覷:
生氣了啊?
咋氣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