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雨天,洛城墓地。
今天是週末,下了一整天的小雨,墓地旁的垂柏蔫蔫,細雨滾洗過的石縫裡,冒出一小簇青苔,被來往稀疏的人群隨意踩踏。
“這卿家大小姐也是可憐,嫁入赫連家沒一年就死了,連葬禮都寒磣的很。”葬禮中一賓客低聲談論。
“你沒聽說吧,這位大小姐不是正常死亡的,我有個朋友在公安部門那邊工作,那天正好是他出警,趕到案發現場的時候,發現卿琬聽她……”那人環視了周圍一圈,嘀嘀咕咕:“她死在浴室的浴缸裡,血都要流乾了。”
“什麼?竟然是自殺?”
“不知道,這些事可不是我們該過問的,這件案子已經被赫連家壓下來了,要是多問,小心你的腦袋……”
那人打斷笑道:“嘿嘿,明白。說起來這卿琬聽也是沒福氣,赫連家這些年可是蒸蒸日上啊,房地產醫藥慈善行業無孔不入,幾乎已經是隻手遮天的存在了。她可倒好,潑天的富貴沒享受到,誒,就死了。”
“這女人啊……嫁人圖的不就是錢嗎,都嫁到赫連家了不安生過日子伺候丈夫婆婆,死在赫連家裡,多晦氣啊。”
他們譏笑的正起勁時,一道冷厲的聲音插入進來。
“你說誰晦氣?”
那兩人看去。
來者是個女人,容色姣麗,沒有打傘。從下顎線滾落的雨珠更顯臉頰輪廓清晰冷峻,穿著一身黑色西裝長裙,袖口摺疊至上臂,胸口別了一朵小小的桔梗花胸針,深黑色的眼瞳靜靜地注視著他們,無端讓人生出遍體發涼之感。
即使他們這個圈子的男人從小就接觸各種各樣的女人,卻也不得不承認,這女子實在美麗綽約,但此刻這兩人卻完全生不出任何旖旎心思。
為首的的男子嚥了口口水,問:“你誰啊?我和別人說什麼和你有關係嗎?你知道我是誰嗎?”
看她不回話,便洋洋得意繼續道:“我可是洛城黃家的大少爺,我朋友是赫連家的女婿,知道怕了就滾開別來煩……”
話音未落,那女子就轉身一個腿踢過來,正中男子下腹。
霎時間,在場賓客目光全部聚集,那男子被猛飛踹在地,掙扎著起身就要反擊,伸手要抓住女人的脖子,被她閃身躲開。
“咳咳咳——你!”
女子慢慢蹲下身,揪起那男人的衣領,眼裡閃爍著刺目的寒意:“別用你的髒手指著我。”
說罷又是捏緊拳頭,撞上他鼻子。
兩股鮮血噴射出來,男人鼻涕眼淚鮮血糊了一臉,顫抖著手咒罵:“你這個瘋女人,我和你無冤無仇你打我幹什麼?!”
“無冤無仇?”女子緩緩嘆氣,“是沒什麼仇,但我看你不爽就打了,怎樣?”
“你——!”
“怎麼了都怎麼了?”一群肥頭大耳的男人推搡著人群趕來,站在左邊鼻子上掛著金色的鼻環的男人忽然衝上前,抱住了被打在地上的人,“兒子??我來了?誰傷的你?誰敢傷你?”
黃少爺熱氣上腦,眼淚刷刷的流下,指著女人叫罵道:“爸,就是她,她一上來就打了我!”
女人衝他微微一笑,隨意的聳了聳肩。
“你是誰?竟敢傷我兒子?”
女人撫順打鬥中散落的髮絲,挑眉道:“卿清。”
黃少爺先是愣一下,隨後狂笑道:“我當是誰呢?不過卿家一個被丟棄在國外的女兒,還敢跟本少爺叫板?”
“怎麼?剛剛我說你姐姐戳到你痛處了?我偏要說,你姐就是個賤人,要不是你爸家裡瀕臨破產,求著赫連家要來的姻親,說不定你們兩個女兒現在都不知道被賣到哪個老爺床上了哈哈哈哈哈!卿家也是倒黴至極,傍大款的女兒死了,現在就剩下一個不知道哪裡冒出的小野種當繼承人!”
卿清正要開口時,一個耳光忽然打在她臉上。
“現在給黃少爺道歉。”來人是卿清的父親卿烜,儘管是大女兒的葬禮,他也沒有捨棄他引以為傲的金鍊子和紫金扳指。
卿烜諂媚地和黃老爺道:“黃少爺,是小女愚鈍不懂事,我這就讓她給您道歉。”
他拍著卿清的肩膀,低聲命令她:“過幾天我還和黃家有個合作,你別給我在這種時候給我添亂,認清你現在的身份,是卿家繼承人。卿家倒了,對你沒有好處。”
這些話已經讓卿清聽得耳朵起繭了,她撇開放在她肩膀上的手,淡淡地道:“誰稀罕。”說罷轉身要走。
無錯書吧卿烜咬牙切齒地吼:“你要敢走,卿家此後便再無你立足之地。”
卿清停住腳步,回頭深深凝望了他一眼。
姐姐,這就是你……真心扶持的家族嗎?
卿清擺擺手,故意地放大聲音,“既然此後我不再是卿家的女兒,那就衷心希望年過半百的您,能夠得償所願,再得麟兒。”她嗤笑著,轉身離去。
靜謐的人群中,低跟鞋踩在磚石上的“咔咔”聲逐漸弱了。
畢竟是赫連家的媳婦,外場觥籌交錯還算是人多,內場送花禱告的人驟然就少了,沿著溼漉漉的青石板一路走下去,卿清停在了那一方小小的石碑下。
“愛妻卿琬聽之墓?”卿清感到有些好笑,俯身將早已被雨水浸溼的白百合花輕擱在墓碑前。
這間墓地其實不過是墓園裡最遠僻的角落,又小又冷。
它的外表很淒涼,墓園四周的水溝裡早已長滿了青草,墓磚也落了一層灰,油漆過的頂蓋下面有腐爛的味道。
卿清只覺得有什麼東西從胸口湧了出來,她的職業是心理治療師,面對患者時,最首要的事情就是不被患者情緒影響,時刻保持著冷靜與嚴謹,就像現在,她幾乎下意識地忽略此刻的情緒,但有什麼溫熱的東西卻不受控地從眼眶裡掉落出來。
“姐姐,我來的太晚了。”卿清低喃道。
卿清知道這段婚姻雖然是商業聯姻,但卿琬聽卻實實在在的付出了真心,結婚後,她也是隻和自已說這段婚姻很如意,讓自已誤以為她過得很好。
她想起上週晚上,她在洛杉磯忙得焦頭爛額,快睡著時忽然想起來那天好像是卿琬聽的結婚一週年紀念日。
但當時卿清真的太困了,想著第二天再和她道賀。
那天晨光很亮,迷濛的光線慢慢灑到她的床上,她和往常一樣拿起手機到廚房給自已磨了一份黑咖啡。
她以為自已還沒有睡醒,她以為自已還身處夢境之中,不然為什麼她看到那條訊息之後會感覺天旋地轉,胃絞痛著忍不住想吐。
她強作鎮定,開啟手機再看。
“小清,姐姐很想你,但我實在支撐不下去了,照顧好自已和外公。”
“小清,對不起。”
強烈的眩暈感衝擊著她的大腦,霎時間有一雙隱形的手掌扼住了她呼吸的肺管,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心臟脈搏跳動的每一瞬。
卿清雙手止不住的顫抖,從櫃檯拿出藥瓶倒入口中。
姐姐……姐姐……
那個溫柔地朝著她笑,告訴她不要放棄希望的姐姐……永遠地離她而去了……
她不相信姐姐是那麼草率地選擇了自殺,赫連家……這一年到底發生了什麼。
“無論如何,”卿清頭抵著墓碑上笑容柔軟的少女輕聲道,“我會幫你報仇……赫連家還是卿家,我都會讓他們付出代價。”
縱然魚死網破,也要殊死一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