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場高速四周的廣告牌像流星,飛一般地眼前不斷出現,又不斷往後消失……許連臻緩緩閉上了眼睛,離他真的越來越遠了。所有與他有關的人,有關的事,有關的物,有關的景,都在不斷飛逝之中,越來越遠……
此生此世應該再不會相見了!
告別這個城市,告別所有所有的過去。一切從新開始。
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某個人的影像在許連臻腦中卻越來越清晰。
她覺得很奇怪,她應該會想起葉英章的,可是居然沒有!從頭到尾,她腦海中閃過的那個人竟然都是蔣正楠。
許連臻輕咬著唇,與那眼角鼻尖的酸澀抗衡著。眼圈重重的,似有什麼東西要墜落下來。
不,她不能哭。
她答應過父親的,一定會找對她好的男人,有份正當的職業,也不需要太有錢,也不一定要長得好看,只要真的對她好,真心對她,然後安安穩穩地過日子。
她一定會找到的。
手機鈴聲打破了車子裡頭安靜的氣氛。許連臻盯著螢幕上閃爍著的電話號碼,就算沒有儲存,但也熟悉至極。如同印刻在心上,抹之不去。
他怎麼會有自己的這個號碼?可下一個瞬間,許連臻對自己的想法就幾近自嘲地笑了。蔣正楠是誰!他有的是辦法。
她只是不明白為什麼他的號碼會在這個時候響起。那日,在聶重之那裡,他轉身離去後,兩人再沒有見過。現在憶起,她還記得他緩緩轉身的那個畫面……
她和他,一切早已經結束了!
似乎有一個世紀般久遠,鈴聲中斷了數秒,又立刻響了起來。中斷,又響。不停地重複。
最後,她屏住呼吸,按下了接聽鍵。他的聲音不響,也不冷,透過電波平穩傳來,但還是叫她知道了什麼是飽含怒意。
“給我叫司機停車!”
許連臻心頭一顫,下意識地轉身往後看去。她驚住了,他們的車子後面不遠處跟著一輛車子,赫然是他的。但是現在這條高速路上車輛太多了,他越是想擠,越是被堵住。
“許連臻,聽到沒有,給我停車。”他冷冷淡淡地又重複了一遍。
許連臻靜靜地望著他的車子,隔了幾重玻璃,隔了遠遠的距離,她似乎可以看到他陰沉狠戾的臉色。
她極緩極緩地轉回了頭,目光怔怔地落在自己的膝蓋上。
電話那頭,蔣正楠咬牙切齒地道:“許連臻,你最好聽我一次,給我停車。你以為你這麼容易就能離開嗎?”
是的,是他吩咐賀君讓她搬出去的。他以為她會說上一字半句。可是她居然什麼也沒有,賀君說,她只是說了個“好”字。
那日,賀君在咖啡店裡給她銀行卡的時候,他就在落地玻璃牆外的車子裡頭,一動不動地看著她。她沒有半分推拒,就這麼接了過去。他以為她會拒絕,她那麼倔強傻氣,一定不會要的。
可是他眼睜睜地看到她接過所有東西——只要她想著與他有以後,就會拒絕的。可是她沒有。她沒有!
蔣正楠第一次知道什麼是受傷。
可是他對自己說,她這樣的女人,多了去了,有什麼好稀罕的。只要他想要,比她漂亮的多了去了……是的,多了去了。
於是,他也如此實踐了。
可是為什麼後來他一接到姜獄長的電話,說她父親檢查出來得了重病,整個人就定在了當場……回過神來,就像得了指令一樣,第一時間疏通各種關係把他父親給弄了出來。
她永遠不會知道,她父親是他跟在警車後面親自送到醫院的。
他多少次到醫院,在她父親病房外徘徊,只為了偷偷瞧她一眼。他知道她不只一次地躲在樓梯間裡掉眼淚。她在門內,他在門外……只隔了薄薄的一道門。好幾次,他的手就擱在涼涼的門板上,他用盡力氣控制自己,才沒有推開……
他知道她有她的驕傲,可是她不知道,他也有他的傲氣。
他總以為她會打電話給他,哪怕是一個電話。可是她從未打過!
就算如此,他還是不斷跟她父親的主治醫生聯絡,時刻關心她父親的病情治療情況……甚至偷偷去見他父親,陪他聊天說話。
她父親去後,連墓地也是他讓賀君打電話去弄妥的。她傷心過度,渾渾噩噩的,怎麼會知道現在的墓地寸土寸金,依山傍水的風水寶地是她想租五年就租五年,想租十年就租十年的嗎?
這一切,他永遠不會告訴她。所以她永遠不會知道。
可如今,她居然就想拋下一切,拋下各種不對勁的他,就這麼的一走了之!從此之後,與他再不相見。
她不過只是一個普通女人而已。他蔣正楠的女人多了去了。可是這麼對他的,她也是第一個。
蔣正楠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應該是瘋了,他現在就是想要把她留下來,留在洛海,留在他目所能及的地方。
計程車上的許連臻緩緩閉眼,同時,指尖微一用力,掐斷了電話。
手錶顯示的時間,離登機只有50分鐘。陶瓷的錶鏈,依舊光澤瑩潤。那麼靜,她似乎聽到秒針每一次轉動的滴答滴答”之聲。其實肯定是她的幻覺而已。
忽然之間,車後傳來“砰”一聲的猛烈撞擊之聲。隨即是很多長而急促的剎車聲,還有喇叭聲……交織成一團,如物體強烈爆炸一般,炸響在她耳邊。
許連臻第一個反應就是猛地轉頭……果然,他們的車子後面發生了一場車禍。那一瞬間,她的心臟幾乎從口腔中跳了出來,她朝司機大喊:“停車!停車!”
七月的天氣,熱辣辣的光線下,塵土飛揚,似乎遮住了眼前所有的視線。可是,她還是清楚地看到他的臉,滿是紅紅的液體。
一直到後來,許連臻才奇怪地發現那天的自己居然沒有反胃。她撲了上去,用顫抖的手指碰到了那黏糊糊、溼漉漉的溫熱液體:“蔣正楠!蔣正楠……”
他一把扣住了她的手:“不許走。”
在昏迷前的那一刻,他臉色依舊平靜如常,目光幽深,可裡頭卻有著明顯的笑意:“許連臻,你走不了的。”那般篤定,彷彿一切盡在他的掌握之中。
許連臻呆呆滯滯地坐在手術室前的椅子上,除了“手術中”那三個紅字,四周的一切好似都與她無關。
蔣正璇扶著蔣母匆匆而來。陸歌卿的臉上滿是驚惶擔憂,由蔣正璇攙扶著,顫聲問道:“許小姐,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蔣正璇泫然欲泣:“連臻,大哥好端端地怎麼會出車禍呢?”
許連臻痴痴地望著手術室的門,輕咬著唇,神情恍惚絕望。她在一片茫然中搖頭,一個勁地搖頭,不斷地搖頭:“對不起……蔣夫人……對不起,璇璇,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怎麼會這個樣子的!”
陸歌卿見她衣服上血跡斑斑,知道都是兒子的血,益發心驚肉跳起來。陸歌卿不能自已地捂著胸口,只覺心口處氣悶難當,無法呼吸。蔣正璇見狀,趕忙扶著她在最外頭的長椅上坐了下來:“媽,你怎麼了?媽,你的藥呢……”也抽不出時間來追問許連臻。
最後還來了一個氣場十足的男人,一進來就目光炯炯地盯著她看了數秒。陪同他一起來的幾個,隱約聽到有人在說“院長”“蔣先生”之類的詞語。他們都沒怎麼說話,只是偶爾將目光掃向她。
時間很長,每一秒都是一種火燒火燎的痛苦煎熬!
很久以後,手術室的門被推開了,幾個醫生簇擁著一個醫生一起出來。兩批人馬匯聚到了一起。
“院長——”
“蔣先生,這是主刀的林醫生。”
那林醫生摘了口罩和手套,雙手謙恭地握住那男人的手:“蔣先生,令公子在我們的全力搶救之下,目前已經脫離危險了……”
“謝謝……謝謝……”饒是身經百戰見慣各種大場面的蔣兆國此刻也激動得連聲道謝。
許連臻一直站著,眉目也未曾牽動過分毫。一直到聽到醫生口中那“脫離危險”四個字,她才扶著牆慢慢地走了一步。腳已經麻木僵硬了,一動便如同無數只鋼針在扎。
在關上電梯門的那一瞬間,許連臻看到,蔣正璇、陸歌卿還有那男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她。
蔣正璇喊了一聲:“連臻……”
許連臻垂下了眼簾,最後,電梯門闔上,將蔣正璇的聲音和所有的一切都擋在了外頭。
電梯裡安靜至極,可以清晰地聽到電梯繩索絞動的聲音,“扎扎扎”的,好似絞在人心上,讓人痛到無法呼吸。
有個人影清楚地映在明亮的鏡子裡,面容茫然,眸子一眨不眨。忽然,那人雙手捂住了嘴巴,有東西從眼角大滴大滴湧出,無法抑制。然後,那一顆顆的東西“啪嗒”“啪嗒”地掉落在電梯裡頭。
再見了,蔣正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