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數人揹著行囊前來請辭,盧宗平眉頭緊鎖,目光中流露出複雜的情緒。
“為何皆要離去?山寨待爾等向來不薄,莫不是有了二心?”
眾人趕忙搖頭,其中一人解釋道。
“實乃家中有著牽掛,老父母病重無人照料,我實在放心不下,這才斗膽前來請辭。”
盧宗平心中長嘆,此人孤家寡人一個,哪來的老父老母等他牽掛照料?
如此言語,不過為的面上好看些罷了。
“你們呢?也是有家人盼歸?”
盧宗平起身踱步,深深掃過餘下數人,眾人眼神閃躲,面有愧色。
“這俺也老大不小了,尋思下山討個媳婦,延續俺家香火。”
“嗯。”
傳宗接代的確是大事,這個噴不了,盧宗平看向下一個。
“二當家,我家中妻子懷胎數月,如今無人在旁照拂,她身子素來虛弱,我心中實在擔憂。思來想去,唯有歸家照料她方為上策,懇請二當家准許我離去。”
“!!!”
此人未及弱冠便上山投靠,何來妻兒?盧宗平心中瞭然,卻懶得拆穿,目光移向旁處。
那漢子未待詢問,便自行開口:“二當家,家中有一胞妹,自幼與我感情深厚。如今她被惡人糾纏”
“好、好、好。”盧宗平心中暗歎。
初入山寨時,個個皆稱孤身一人無牽無掛,如今要下山了,父母妻兒、兄弟姊妹竟全冒了出來。
不過身為青雲寨二當家,寨主雖不在山中,該有的挽留之辭卻不可省去。
盧宗平微微皺眉,沉聲道:“爾等皆是山寨得力之人,如今這般離去,山寨實力必將大減。”
揹著行囊的漢子們相互對視,面露愧色。
“二當家,山寨中兄弟眾多,我等微末本事,少幾人也無大礙。待我等安頓好家中之事,若山寨有需,定當歸來效力。”
盧宗平沉默片刻,念及庫房中已不足一月的囤糧,深知山寨如今已艱難處境,挽留之語再難出口。
“也罷,既然去意已決,我便不強留。”
他緩緩點頭,嗓音略顯沙啞,“且去吧,願爾等皆能妥善處理家中之事。若有緣,來日再聚,咱們再一起大碗飲酒、大塊吃肉!”
“多謝二當家成全,我等必銘記恩情。就此別過,二當家保重。”
目送眾人漸行漸遠,盧宗平仰首望向瓦藍長空,“走了也好。”否則山寨實難養活這許多人。
只是如此一來,確實有負大當家。
大當家下山月餘,山寨竟已空去半數。待其歸來,他當真無顏面對。
想當年,若無熊康相救,盧宗平早已化作路邊枯骨,又何來今日山寨二把手之位。
他本是臨縣童生,自幼飽讀詩書,一心求取功名,盼有朝一日光宗耀祖。
奈何天災降臨,老父母賣田供其進學,後姊妹又被貴族子弟強奪,致家破人亡,自身也險些喪命,幸得熊康搭救,才得以苟活。
得罪地方權貴,盧宗平功名無望,滿心沮喪下,遂投身山寨做了土匪,
憑藉著聰明才智,盧宗平為熊康出謀劃策,使其在一眾競爭者中脫穎而出,穩坐山寨大當家之位。
可惜恰逢亂世,民不聊生,即便百姓落草為寇亦難以為繼。
山寨終究走向沒落。
將寨中所剩無幾的家當清點完畢,盧宗平招來心腹:“大當家久久未歸,派去尋他的人可有訊息傳回?”
心腹:“回二當家,這些時日已往桃源邑派去兩撥弟兄,怕是怕是著了道啊”
盧宗平沉聲道:“速去清點餘下人手,稍加偽裝,隨我親去檢視,務必將大當家救回!”
山寨人去樓空,唯餘風聲嗚咽。
待青雲寨一二把手再度聚首,已於半月過後。
桃源邑城南學堂。
放課後,盧宗平隨人流步出教室,恰與從對面屋走出的熊康撞個正著。
“大哥!可算尋著您了!”盧宗平眼底瞬間迸發光亮。
熊康久居此地,已適應城中生活節奏,乍見親信尋來,一時竟有些愣神。
二人來到扁食攤,要了兩碗肉餡餛飩。
盧宗平壓低聲,訴說起寨中情形。
“城中看管甚嚴,小弟與眾多手下前來,武器於城外登記時便被收繳,手下亦被分散各處……”
他捏著勺子,碗中餛飩熱氣騰騰,卻未動一箸。熊康則一個接著一個,囫圇吞下餛飩,盧宗平生怕他咬了舌頭。
見著寨主,盧宗平激動不已,乾嚥一口唾沫,默默將面前大碗推向對面。
“您下山後,手下相繼請辭,跑得已不剩幾個是我有負所託,未能替大哥看住寨子。先前兩撥人來尋您,也都不見了蹤影”
熊康抬起衣袖抹嘴,碗裡的餛飩已一個不剩,他滿足地撫著肚皮:“趁熱吃,這老翁手藝很是不錯。”
接著渾不在意道:“無礙。人一個不少,都在城中呢。”
“那大哥為何不將人帶回?”
“趕緊吃,過會該涼了。”熊康彷彿眼裡只看得見餛飩,復又將大碗推回去。
盧宗平思忖片刻,恍然大悟,擊掌叫好:“大哥英明!咱們將人手混入城中各處,待時機一到,便直接奪了這城!”
“兵不血刃,妙哉、妙哉!”
知盧宗平沒聽明白自己的意思,熊康環臂詢問道:“兄弟,你觀桃源邑如何?”
“居民富庶,安居樂業,與別處甚是不同。”盧宗平沉吟片刻。
“比之青雲寨如何?”
“自是——”盧宗平話語一頓,提議道,“吾等可將此地佔據,此乃富庶之地,若奪之,何愁無糧?山寨壯大指日可待!”
盧宗平雖落草為寇,然而識文斷字,心中自是渴盼他日能有所作為。
如今世道艱難,佔山為王未必不能成就一番大業。
但凡投得明主……
“奪?”熊康卻搖頭否定,“此地能發展至此,皆仰仗宋芸晗一人。即便強奪而來,我也難以經營下去。”
盧宗平欲寬慰兩句,然而思及青雲寨的蕭條慘狀,也不得不承認寨主確有自知之明。
“我本是地裡田間的泥腿子,被逼無奈才上山為匪,做夢都想過上安生日子。我熊康自知不是個有謀算的,弟兄們好不容易於此地過上好日子,我豈能忍心打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