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上級要求，嵐永遠都不想踏入系統副本，永遠都不想再見到這兩個傢伙。
“當然沒有，你以前從來沒有質疑過我。”嵐聳聳肩膀，平靜道。
沒時間深究，霍深從對話中抽離出來，竭力將注意力拉回到現實：“這裡有一封信，內容並不重要，只是這間房子裡有不是人類的生物，我們，我們必須做點什麼。”
嵐雲淡風輕的：“你是說小貓小狗嗎？”
“不，不是，是達拉，管家納什的女兒，我懷疑她就生活在這個閣樓裡，所以我們才上來！”
“原來是這樣。”嵐道，“你要去那邊看看嗎？”說罷，他將手指向閣樓的西南角落。
閣樓各種生活設施都十分陳舊，都蒙上一層很厚的灰，霍深剛剛挪動了床，雙手就沾滿了灰塵，此刻他的眼睛緊緊盯著十步之遙的角落，月光傾瀉而下，拮据地照亮一小塊地方，像是一根舊竹竿，隨著他越靠越近，霍深終於看清了這個物體。
一具屍體，一具被風乾多時的屍體。
屍體穿著粗糙的粗布麻衣，靜靜靠在牆角，雙手搭在下腹，地板輕微的顫動使脆弱的骷髏頭錯位，一團纖細如枯草的頭髮墜落下來。
屍體旁邊落著一張紙。
達拉.納什死於此地。
閣樓裡的空間逼仄狹窄，此刻霍深的呼吸微微發沉，於是一清二楚。
“看來我們有了新發現。”嵐道。
“不對，不對，嵐，副本里允許超自然生物出現嗎？”霍深不知第幾次皺緊眉頭，他發現自已忘掉了很多東西，一些記憶怎麼都找不回來。
“當然允許，你太累了，霍深，結束之後你一定要好好休息。”嵐作出關切的神情，儘管他的內心十分冷漠。
“嗯，我累出幻覺了。”霍深垂下眼睛，“這太奇怪了。”
嵐站得離他兩米遠：“你怎麼了？”
“我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來你，不止是這樣，我還經常聽到一些細微的動靜......這很難過。”霍深痛苦地。
他後半句不知有心還是無意，並沒有告訴嵐，他記憶裡零碎的片段，竟然是和另一個毫不相干的，萍水相逢的人發生的。
霍深感到身心俱疲，所以沒發現嵐越來越難看的臉色。
他再次把注意力放在眼前的景象上，然後想起老管家納什的話。
她拿給你看了。
月亮很快就要西沉，沉默間，最黑暗的破曉時刻就要來了。
達拉為什麼會死？為什麼會死在這裡？老管家納什究竟經歷了什麼？
這張特地註明身份的紙條又出自誰手？
樓下的聲音漸漸響起來，也許是早起的人在準備早餐。
霍深和嵐回到二層，今天吃早餐的人很整齊，一個也不少。
納什做了早餐，連櫻坐在席上，顯然沒有睡好 ，悶悶地看著眼前的食物，臉上生出一些反胃的表情。
沒有人過問突然冒出的嵐從何而來，只是機械地繼續推進遊戲。
席間，藺璟川稱自已要先回去休息，率先離席。
霍深抓起一隻火腿，放進嘴裡咀嚼起來，眾人觀察他的表情無異，也紛紛選擇吃一些東西果腹，離席後，霍深十分自然地回到臥室，關門落鎖，毫不意外地看見房間裡面的人。
“說吧。”霍深道。
藺璟川從床邊起來，攤開手掌，裡面靜靜躺著一枚發黑的指甲。
“昨晚我被追著跑了很遠，打鬥間光線太暗看不清什麼東西，只拿到了這個。”
那枚指甲發黑萎縮，並不是健康人有的指甲。
“早餐時我觀察了其他人的手指，並沒有發現誰缺失了一枚指甲。”
“會不會是做了偽裝？”霍深疑惑道。
“不，這是人類的角質，不會錯的。”藺璟川坦言。
霍深還想說什麼，門的把手猛地下壓，發現打不開，篤篤篤的敲門聲突兀地響起來。
霍深靠近門邊，嵐的聲音透過門板傳了進來：“霍深，開門，是我。”
她回頭和藺璟川對視一眼，快速觀察了屋子裡適合藏身的地方，床下太窄且容易被看見，陽臺？忘了這裡沒有！
情急之下，霍深不知哪裡來的力氣，直接將藺璟川推進了衣櫃。
“為什麼要躲？”藺璟川不解道。
“你別說話就對了！”霍深壓低聲音，敲門聲愈來愈急，彷彿要刻意查清什麼。
霍深在嵐即將失去耐心時拉開了門。
“你在幹什麼？”嵐有點生氣，“有人在你屋子裡面嗎？”
霍深故作鎮靜，天知道他有多心虛！可如果只是被撞見商量下一步計劃，他完全可以不那麼心虛，可這偏偏是在他上了鎖的房間！
不知為什麼，她出於本能地想要阻止兩人見面，那一定會是一場針鋒相對。
“我只是在換衣服。”霍深回答。
嵐自在地坐上了屬於霍深的床：“之前我一敲門你就會開的。”
霍深頗不自在，他已經很剋制自已不去看衣櫃了。
“當然，嵐，你有什麼事情麼？”
嵐一反常態，像是沒睡醒一樣，事實上他們確實剛剛熬了一整個通宵，他現在還沒來得及睡覺！他現在唯一希望的就是嵐快點離開。
“沒有，只是很想你 ，我沒有房間，很久沒睡過一個安穩覺了。”
霍深的後背一下子僵硬起來，這時候衣櫃動彈了一下，發出沉悶的碰撞聲。
“那是什麼？”嵐清醒了一點，眼睛直勾勾地盯著衣櫃。
“誰在裡面?”他站起身，一步步向衣櫃靠近。
霍深呼吸亂了一拍，身體比大腦更快作出反應，橫在了嵐的身前。
“嵐，是隔壁。”
嵐不為所動，臉上的質疑越加越深：“是嗎，我只是看看，來確保你的安全。”
“嵐，你不能擅自翻我的東西。”霍深露出被冒犯的表情，這令嵐覺得新奇。
“你從頭到腳我都看遍了，你以為你的傷是誰替你上的？”
此言一出，屋裡陷入詭異的安靜，霍深逐漸陷入不可思議的漩渦，這就像被一隻超大蜥蜴舔了一口腦袋一樣不可思議！
“開什麼玩笑......”話音未落，嵐就一把拉開了衣櫃門，空空如也，只有寥寥幾件衣服。
嵐關上門，像是失去了興致。
“你是安全的，我要先去附近找點東西，副本進度實在是太慢了。”
說完，他就利索出了房間。
待到他走遠，霍深輕輕鎖上門，重新返回到衣櫃前：“藺璟川？”
衣櫃裡確實空無一人，霍深疑惑地探進頭去，卻看見一塊木板徑直移開，裡面傳來藺璟川的聲音。
“密道？”
想起先前那股莫名其妙的冷意，突然變得沒有那麼無厘頭，反倒是有跡可循。
密道十分狹窄，他將半個身子深入裡面，腳踝能感覺到森森冷意，霍深掌心緊貼道壁，整個人盡力貼在裡面。
再往下墜一些，環境開闊了些，腰上忽然纏上一截力量，他整個人輕易地被抱了下來。
藺璟川湖藍的眼睛在黑暗裡像一個天然的光源，霍深連忙躲開和他的對視。
“這裡的密道可以聯通房子裡的所有房間，”藺璟川道，“你有沒有被偷窺的感覺？”
霍深點點頭，看來，那個人很可能是達拉。
“不一定是達拉，既然我們發現了這裡，那麼可能其他人也發現了這裡。”藺璟川像是知道霍深內心所想，淡淡開口道。
“我突然很想去一個房間。”霍深冷不丁冒出一句，現在他們在一個可以勉強蹲在一起的地方，說話間的氣息都會噴在臉上。
“被害男生？”藺璟川接話，霍深點點頭。
“不算遠，走這裡。”藺璟川迅速判斷出方向，撐著身體勉強進入一方狹窄。然後頭頂細微的動靜，霍深看見從上面伸下來的一隻手。
房間裡還是一片血腥，屍體已經被管家處理掉了，但地板上殘存的血漬難免招來蠅蟲，整間屋子散發著腐臭死亡的氣息。
果然，這間屋子密道上的木板被掀開了，還受到了一定程度的損壞。
“如果是達拉進入房間，她為什麼要損壞木板？”霍深發問。
顯而易見，這不是密道知情者的手筆。
“也許是男生主動封死了入口呢？我們去其他房間看看。”
兩人分頭行動，發現有的房間木板是被固定死的，無法進入，只有幾間房間能被進入。
只有他們兩個的房間木板是活動的。
兩人對視一眼，霍深從口袋裡掏出那封信。
“難道只是因為我們看到了這封信麼？”霍深開口，他們現在在藺璟川的房間裡。
藺璟川陷入沉默，半晌，才斟酌著猶豫開口：“你記得納什說，她拿給我們看了。”
霍深點頭：“也許達拉選擇了我們？不，選擇了你。”
“然後我選擇了你。”藺璟川順著說。
霍深有些不自在，可他偏偏說的沒錯：“是啊。”
你選擇了我，這話聽起來太曖昧，也太超過了，霍深發覺自已對細微情緒的捕捉能力已經進化得登峰造極了。
他極其不適應現在的自已，他之前應該是冷淡且平靜的，對任何人，任何話。
霍深甩甩腦袋，頭暈的感覺又出現了，他覺得自已應該好好睡一覺。
於是霍深擺擺手：“我得回去，休息一下......晚點說吧。”
“當然。”藺璟川說。
霍深小心地返回了房間，躺倒時，剛好是睡午覺的時間，天知道他一點都不想吃飯！
為什麼他們房間裡的密道會是開的，為什麼這座木屋裡會有一套堪稱嚴密的密道系統？為什麼閣樓會有一個死去的“達拉”？
疑惑不減反增，霍深跌進睡眠，夢境裡突然聽見有人趴在耳邊囈語。
“要物歸原處。”
“要物歸原處。”
聲音重複了兩遍，就大發慈悲地放過了霍深，他擁有了一場來之不易的睡眠。
藺璟川見到了嵐。
彼時他正捲了一支菸草，唇齒間飄出一股白霧。
嵐走到他旁邊，藺璟川沒太大反應。
“017。”
藺璟川踩滅菸捲，一個眼神也沒分給他。
“別動歪心思。”他冷冷道。
“我就該把印子烙在你臉上，這樣偵察署就會把你拒之門外。”嵐溫和地，笑容裡是緩慢放大的惡意。
“副本結束之後，我要把霍深帶走一段時間，但那之後，我會把他活著交到偵察署——”
嵐的聲音逐漸壓低。
“你不要插手，醫師。”
藺璟川站起身，擦過嵐的肩膀，徑直朝著木屋走了回去，他的聲音輕飄飄地落下來：“試試吧。”
他走了幾步，忽然站定，側了一點身體：“你可以試試看。”
二樓的簾子撩動，霍深側身站在窗簾後。
他能聽見，該死的，他怎麼能聽見，不要聽見任何事情，只要一直走下去就夠了。
直到前路被盡數堵死，再無生還可能，在這之前，不要讓他再多出任何煩惱。
要動手的話就快點吧，現在，還是明天。
霍深疲憊地跌回床上，他被血液在血管裡流動的聲音吵醒，然後他發現，自已短暫地擁有了相當敏銳的聽力。
他不知道該想什麼，只是絕不該是傷心，沒人值得傷心，只是互相利用，可他一直在想著那句“試試吧。”
他不能相信任何人。
“要物歸原處。”腦海裡又迴盪起這個聲音。
霍深從床上坐了起來，一切又恢復原樣，他不再受聲音的困擾，就像短暫的夢。
他從口袋裡拿出那封信，心裡冒出一個想法，當即便決定去實踐。
霍深敲開藺璟川的房門，那人身上帶著一股不濃不淡的菸草味，屋裡窗戶大開，正在通風。
沒留給藺璟川開口的機會，霍深徑直走向書桌，拉開抽屜。
“怎麼？”藺璟川在他身側，很輕地吐出一句話。
霍深搖搖頭，自顧自地將信封放進了抽屜。
“不是這裡。”藺璟川接手，將信封放回到原位。
“想通什麼了嗎？”藺璟川道。
霍深還是搖頭，他感覺到有一股洶湧的情感鋪天蓋地地野蠻生長，紮根胸膛 。
如果這一切都不存在就好了，從沒發生過，他不用深究副本走向，不用面對人性的複雜，情感不受控制的糾纏，真相的撲朔迷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