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用來溝通的話語太少了，只能努力的觀察情緒。

人家不是對你不好，當然也沒有打算對你好，你於他們而言，只是可有可無，無關緊要的人。

有可以，沒有也可以。

給你一口吃的，讓你餓不死長大，教你醫術，教你武功，已是人家的善心。

做的比你親生父母都好了。

你還敢奢求什麼？

你只能珍惜，努力叫自已心態放平，不要奢望不屬於自已的東西。

最好各取所需，能少一事就少一事。

看明白了蘇梨一開始的境遇，蘇飛情一顆心生疼，眼眶酸澀，一把握著蘇梨手，主動對聞清逸提議。

“聞小大夫十五歲了吧？如果不嫌棄，可以來岐黃醫廬當個小大夫，這兒是天策府，病人眾多，對於觀察大量病情很有效果，聞大夫以為呢？”

她看著聞清逸，果然，人家對親生兒子有情緒，當即看向聞瀟深，立刻詢問，“你意下如何？”

“可以。”聞瀟深點點頭。

蘇飛情笑了笑，“當初你們撫養梨梨幾年，梨梨現在照顧師弟，也算回報你們了。”

“不必。”一旁孟清道，她認真看著蘇梨，蘇飛情，“當初我教她武功，是希望她看家護院，採摘藥草，我們因此賺了很多銀子，她同我早已兩不相欠。”

一旁聞清逸也跟著道：“我教她醫術，是希望她幫我減輕負擔，她做得很好，她與我們談不上欠不欠，早已扯清，如今是我們仰仗她。”

他看向聞瀟深，對蘇梨道：“如今我們仰仗你，你師弟你儘管使喚，我們沒有意見。”

直到這一刻，蘇梨才真正明白了他們。

她心口那些酸澀，都一併消失了。

她看著聞瀟深，眼裡淡淡的，“先當一陣子藥童管理藥材，觀察謝大夫怎麼與天策府的病人溝通，看病，熟悉了再當坐堂大夫，月銀以及一併待遇，跟醫廬裡其他人一樣。”

既然他們喜歡君子之交淡如水，她為何要強求有過多聯絡？

這於彼此而言，都是負擔。

這一刻，蘇梨在他們面前終於自信驕傲起來，她看著蘇飛情，笑著跟其他人做了介紹。

大家談不上為她高興，但蘇梨已看破，不在意了。

吃完飯，蘇梨與蘇飛情帶聞清逸一家人去岐黃醫廬，後院蘇梨庫房騰出來了，他可以住那裡。

聞清逸與孟清十分感謝蘇梨，說了不少話。

蘇梨笑道：“不必，不管兩位如何說，你們當初都養大了我，即使你們覺得無所謂，我心裡仍然覺得欠你們，我幫師弟是出自我內心的感謝，如今，我們才是扯平了。”

兩人對視一眼，聞清逸與孟清都沒有說話。

一旁聞瀟深到底年紀小，有些尷尬，蘇梨沒當一回事，又與他們說了幾句。

馮花進來通傳，說太子殿下來接她回宮。

一行人出來跟李承衍行禮，霸氣俊美尊貴的李承衍簡單與聞清逸孟清聞瀟深打了招呼，又跟蘇飛情多說了幾句，帶著蘇梨回了東宮。

華貴古樸馬車漸漸遠去。

這一刻，聞清逸與孟清才有真實的感覺，蘇梨嫁給太子殿下究竟是什麼情況。

回到東宮，蘇梨水都沒喝一口便去了書房看書，李承衍進來，“怎麼了？不開心嗎？”

搖搖頭，蘇梨認真看書，“我要跟以前學武功學醫一樣努力，不能因為你在身邊，我就懈怠。”

李承衍：“……”

愣了一會兒，李承衍走到蘇梨身邊，伸手將她手裡書抽了放桌上，蘇梨伸手要拿書，被他阻止了。

“我記得你跟我說，你以前那麼努力學武功，學醫，是為了生存，活著。”李承衍強硬的將書本放在一旁。

蘇梨拿不到書，沮喪坐在椅子上，“是。”

“那現在？是為什麼？”李承衍將書放得遠遠的，隨意拉過來一張椅子坐蘇梨面前，伸手握著蘇梨冰涼小手。

“因為……我……”蘇梨剛聚齊的一口氣一下子洩掉，陷入無言之中。

“乖寶，你以前那麼拼命，是因為你要生存，要活著，但現在不用了，不是因為我的緣故，而是因為你有了一家醫館，一家紡織署，一個很大的商隊，還在薩城有家鬧市區店鋪，這樣的你，不用依靠任何一個人，都能活得非常好。”

“你有了立身之本，可以做自已想做且喜歡的事，不要逼迫自已，要開心快樂的活著，知道嗎？”

李承衍認真看著蘇梨，眼裡浸滿了心疼，溫熱大手一下一下輕輕撫摸蘇梨髮髻，最後捧著蘇梨小臉，認真看著蘇梨眼睛，“你有五十多萬兩現銀，幾輩子花不完，你可以懈怠的活著，不用那麼拼命。”

“那你為什麼要那麼累？每晚批閱奏摺那麼晚，跟那些官員爭來吵去，天不亮起床去上朝議事，還要抽空練武，看書，那麼辛苦幹什麼？”蘇梨同樣認真看著李承衍，“你是太子殿下，除了阿耶，你是天下最有權勢的人，為何還要如此？”

李承衍一下子梗住了，一句話說不出來。

從小到大，自從勉強懂事開始，他的人生就是這些，從未變過。

他也從未想過，自已為何要這樣活著。

現在一想，李承衍有些恍然，半晌得出結論，“責任心，責任心驅使我這樣去做。”

“那我現在也是因為責任心，不過不是因為什麼天下，我純粹是想幫你。”蘇梨笑起來，如冬雪消融，迎來春意勃勃。

“我不想你不開心，我這樣了，我只想你每天開開心心快快樂樂活著。”所有辛苦他都可以承受，只要她開心。

她是他心裡最後一片淨土。

他想保護她。

可蘇梨想要的不是這些，她笑道：“可是，跟你一起戰鬥，幫你分擔，我會更加開心，更加快樂，你想保護我，我也想保護你，你不能因為我是女娘就看不起我。”

“你這麼棒，我哪裡敢看不起你？”李承衍將蘇梨抱在懷裡，一顆心脹得滿滿當當。

“你怎麼這樣好？”李承衍喟嘆出聲，蘇梨哼了一聲，一臉傲嬌，“我當然好了，所以你要更加喜歡我。”

“好。”李承衍笑道。

“那你快點教我看書，批閱奏摺，處理政事。”蘇梨把這當成了升級打怪一樣的任務，不過是跟李承衍一起做，所以她格外的努力。

這日後，蘇梨每日更忙，都快跟李承衍差不多了。

一連忙碌了一個月才得了空閒。

進入冬日，得烤火了，烤火就要吃炙食才好玩。

沒料，李若愚一聞到烤鮮魚味道就吐了。

蘇梨頓時覺得奇怪，讓蘇秋蘇湛將她扶到屋子裡，給她把脈才知道她懷孕了，且已三個月之久。

孩子是誰的不言而喻。

李若愚臉色一白，一句話說不出來，蘇梨坐在她身邊，“眼下怎麼辦？要告訴他嗎？”

“殿下，求你，不告訴他。”李若愚堅定握著蘇梨手，“他嫌棄我，看不起我，我也看透了，這世上郎君靠不住，就是靠得住，我李若愚這種人也遇不到，如此，我也不去賭，我就自已帶著孩子過活吧。”

她眼眶通紅看著蘇梨，眼裡充滿了傷心，慶幸，“殿下，我如今有了身子，又是在東宮，我得出去生產孩子，孩子大一些我再來幫你帶孩子，不然我若是在宮裡生孩子，只怕到處都是破壞你與殿下感情的流言蜚語。”

她在爛泥裡摸爬打滾，怎麼不懂那些人的心有多髒？

正因為懂，她要防患於未然。

太子妃殿下救了她，她不可以讓她因為她受到一丁點傷害。

她的分析是有道理的，前來吃炙食的蘇飛情，長清立刻同意，並且當夜就把她帶出宮，安置在紡織署。

白日她可以在鹿鳴書院教女學生刺繡縫補，一個月也有二兩銀子，再加上她原本也有一點存款，能安然生下孩子帶孩子到六個月，再回東宮當差。

蘇飛情安置好她，回來跟蘇梨講的時候，依然憤憤不平，“你說這些人幹嘛那麼在意身份地位，就不能看人品嗎？這幾個月我也看出來了，李若愚很有責任心，你看她把魚兒照顧得多好。”

這些蘇梨怎麼不知道？

正因為知道，更加為李若愚捨不得。

嘆了一口氣，蘇梨看向蘇飛情，“咱們左右不了世人看法，不過也不用擔心，想開一點，將來李若愚是東宮女官，她的孩子怎麼也有一個好的出身。”

這話給了蘇飛情很大的安慰，叫她露出一個笑來，“我倒是沒想到。”

“所以放心了。”蘇梨安慰蘇飛情。

“是。”蘇飛情點點頭。

這日後，照顧魚兒的責任，落到蘇秋蘇湛身上。

過了幾日，冬日降下暴雪，白馬郡遭了災。

撥銀子，調糧，調冬衣等一大串事，致使蘇梨與李承衍陷入了忙碌之中。

這一忙就是大半年，到了明德二十五年夏。

李承衍二十三歲，蘇梨十七歲了。

初夏，西域進犯西北，李承麟自請帶兵出征，明德帝同意了，即使蘇瑾言懷孕三月。

蘇梨親自帶人去看過，沒有大礙。

與此同時，顧明晚與李若愚前後生下了兩個孩子。

顧明晚是蘇梨親自接生。

李若愚是蘇梨派沈醫正去接生的，她很有經驗，李若愚沒吃什麼苦頭。

顧明晚生下的小皇子，因為是魚兒的小皇叔，魚兒每天都要蘇秋與蘇湛陪著去看小皇叔，每日忙得不得了。

李若愚生的是一個白白胖胖的女兒，十分白軟可愛，生下之後，蘇梨親自去看過，給小閨女封了大紅包，足夠孩子用到十六歲。

眨眼間，又是半年過去了，年關已過，入了春，沒想還是下了大雪。

這時，已是明德二十六年初春。

蘇瑾言的肚子是在正月初六發動的。

氣候嚴寒，滴水成冰。

李承麟不在她身邊，楊娘子，蘇瑾寧，蘇瑾蟬也不去各家拜年了，一大早就來璃王府陪她。

可即便如此，也幫不上什麼忙。

一年多前才早產過，蘇瑾言身子本就不是特別好，如今孩子又有一點胖，就生得十分困難。

穩婆束手無策，蘇梨知道之後，讓沈醫正來給她接生，結果還是不行。

在房間裡熬了三個時辰，蘇瑾言還是生不下來。

蘇梨再也坐不住，她穿上比李承衍小一號的紫色貂裘大氅，坐上馬車來了璃王府。

親自給蘇瑾言接生。

此刻的蘇瑾言快要撐不住了，蘇梨喂她吃了一碗麻沸散，又往她嘴裡塞了兩片百年人參，“要撐住，你還沒看到李承麟勝利歸來，知道嗎？”

“蘇梨，對，對不起……”蘇瑾言覺得自已快死了，再也撐不住，來這世上十八年，她對不起的人只有一個，便是眼前這不計前嫌幫她很多次的女娘。

蘇梨看她，眼裡有些無語，厭煩，“這時候說這種晦氣話？你想噁心死我？”

蘇瑾言失神笑了笑，淚水漣漣，滴落枕頭，“你看你，任何時候面對我都是一副不耐煩，討厭的樣子，可你不是在救我嗎？”

蘇梨支起她的腿，拿出一把鋒利剪刀，聲音低低，“別說你是蘇瑾言，一個活生生的人，就算你是一隻咬過我的狸奴，我也會救你。”

“再說我做很多事，你不也支援我了嗎？別以為我不知道啊，沈溫婉與顧明朗幫我的那些話本故事，都是你免費幫忙印出來的。”

蘇梨用腳底板想都能想到，這事蘇瑾言一定做了。

蘇瑾言失神一笑，苦苦看著蘇梨，“如果可以重來，我一定會去西南藥王谷找你，將你帶回來，與你互相為伴。”

“你想得真多，你也不想想，你有李承衍待我好嗎？大可不必，我幸福得很，倒是你自已應該想想，你怎麼把自已搞成這樣子，傷痕累累可憐兮兮。”

蘇梨忍不住對她恨其不爭，頗為嫌棄。

“女人生孩子不都這樣嗎？無助，虛弱，任人宰割。”蘇瑾言嘆了一口氣，百年人參讓她恢復了力氣。

蘇梨一邊逗她講話，一邊用烈酒煮過的剪刀剪開她身體，又拿蒸餾過的烈酒泡了手，去扯孩子出來。

“所以我現在是你的救命恩人，你該感謝我。”蘇梨握住了孩子的腳，鬆了一口氣，又道：“說真的，你打算怎麼感謝我？”

“讓我孩子叫你乾媽。”蘇瑾言臉色慘白，氣若游絲，眼神盯著蘇梨捨不得眨眼，眼淚一顆一顆掉出來。

“蘇梨，你要信我，我是真的後悔了，我當初應該去接你回來，而不是逃避裝作沒有這件事。”這是她內心最後悔的事，她永遠也過了這個坎。

“看不出來，你一天天還挺多愁善感，像不像你們蘇庭書肆出的《紅樓夢》裡的林妹妹？不過我覺得她比你堅強有趣多了。”

蘇梨懶得管她，讓沈醫正端來兩碗增加凝血功能的藥湯，直接灌蘇瑾言喝下去。

蘇瑾言能感覺自已生命在流失，她知道，自已活不成了，她看著蘇梨笑得得意。

“你也覺得林妹妹有趣嗎？我也是，我最喜歡她，不過我比你幸運，我過會兒只怕要去見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