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他們又說了幾句，柳嫣一直未有開口，直到葛雲韻想到女兒終身大事，態度略有鬆動。

“父親，我不願意。”柳嫣擲地有聲。

“你不想嫁給顧灼？”柳國公不信，柳嫣搖頭，“想，但我不想犧牲我娘幸福成全我，不值當。”

“你說的什麼話？”柳國公沒想到，女兒竟然認為妻子回到柳家會不幸福。

如果不是好久不見，他真要好好教訓這個不孝女，竟如此看待自已爹爹。

柳嫣眉眼堅定看著他，“爹，我的事我可以自已解決，不勞你困擾。”

一旁葛雲韻看著亭亭玉立的女兒，突然笑了下，輕描淡寫道：“我跟你回去，讓她以柳家嫡女身份嫁給顧灼。”

就在方才，她才發現自已走出來了，從被他傷害過的痛苦之中，徹底走出來了。

他於她，現不過是一個熟悉的陌生人。

生活在不在一起？根本不會有任何影響。

既然沒有影響，那麼為了唯一在乎的女兒做點什麼，也值當。

顧家小子，她覺得不錯，配得上她的女兒。

柳嫣一直反對，葛雲韻將面色欣喜的柳國公支走了，跟柳嫣仔細分析一遍，柳嫣都沒有同意。

蘇梨抱著六件小衣走出來，看著柳嫣，“你不想讓你孃親為你委屈自已，可你孃親不覺得自已在委屈，她已看透了你爹，她不會跟他有什麼感情了。”

“對她來說，你才是最重要的，只要你幸福，她就幸福，其他事她根本不在意，再說和離了，回去後又不會成親，他們還是和離的夫妻，將來成了兩座墳塋，你母親也是葛雲韻，不是柳葛氏，更不用埋在柳家祖墳中，她一直是自由的，只是換一個居住環境而已。”

蘇梨的話，叫葛雲韻連連點頭，“對，我已經是葛雲韻了，永不再是柳葛氏，這樣的我，在哪裡生活又有什麼不同？”

她走到柳嫣面前，將她抱在懷裡，伸手一下一下觸控她的髮絲。

“我換一個地方居住，給你換一門親事，很划算，我們女人，大部分是被男人以及自已的思想控制了，我們要學郡主這般跳出來，不要用女人天生弱者角度來看問題，好不好？”

她又說了很多，很多，柳嫣被她說服了，“好，我答應娘。”

離開嫣然繡坊，蘇梨在路上走了一會兒，才回去的岐黃醫廬，與謝大夫一起看病人。

至於李承衍那邊，很快也出來結果了。

大批大批禁衛軍由中郎將岑深帶領出動。

天策府一片黑雲壓城，黑沉沉即將有暴雨降臨般。

蘇梨坐在回味樓二樓靠窗位置，與長清，柳嫣一起坐著吃茶，吃糕點，看岑深抓人。

首先出現的是惠貴妃孃家人，其次是徐家人，之後還有一些蘇梨不知道的小家族，一同被牽連帶去了大理寺。

這是第一日。

第二日，第三日，又抓了一大批人，其中不少還是外地官員。

第九日，蘇梨被皇后娘娘顧明晚接進皇宮。

彼時，紫宸殿大門口，顧明晚一身明黃鳳袍，梳著高聳髮髻，髮髻朱釵環繞，身後跟著一行太監宮女，他們手裡端著托盤，上頭有白綾，鶴頂紅，匕首等兇器。

蘇梨看著這一幕，手心發麻。

“來了。”顧明晚朝蘇梨招手，“快過來，叫我好好看看。”

她一點兒沒有其他情緒，眼裡只有蘇梨一個人，蘇梨整了整心神，冷靜下來，一派淡然走到顧明晚面前。

“今兒個叫你同我去做一件事。”顧明晚笑著，牽著蘇梨的手。

“咱們一家人做事主講一個光明正大，不藏著掖著，要篡位就光明正大篡位，要賜死誰就光明正大賜死誰，不用找背鍋的，更不要怕史書亂寫，那是給後人看的，難道咱們膽子那麼小，那麼虛偽，不敢讓自已真實的一面被後人看到嗎？”

她的話，叫蘇梨心神一震，一顆心更安定了。

“好。”蘇梨點點頭。

顧明晚牽著蘇梨手去了未央宮，那是惠貴妃的宮殿。

此刻，惠貴妃一身白衣坐在殿前，她的面前，跪著她的兒子——李承楷。

他們面前是一身紫色圓領大袖袍服，外披一件深紫色大氅，尊貴凌厲霸氣的李承衍，他背對大門坐在他們面前。

他的身後站著林沐風，蕭章，蕭統，楊毅四人。

“林嬤嬤母子自戕了。”這是蘇梨與顧明晚到之後，李承衍說的第一句話。

旋即他看了眼林沐風，朝他微一頷首。

林沐風笑了笑，拿出三支箭矢放李承楷面前，“佛林寺那次雨夜刺殺，郊外那次針對太子妃，以及這一次太子妃入宮遭遇行刺的箭矢都是同一批。”

“這批箭矢外表尋常，但是箭頭材質細節，卻是來自幽州楊氏鐵匠鋪獨有的鍛造方法，幽州刺史為徐湘睿二叔，去年年關，幽州刺史入京，各府都有孝敬，獨獨你寧王府的孝敬不一樣。”

林沐風說罷，丟了一本賬冊在李承楷面前，“這上面有詳細記錄，對了，這上面還有一處記錄，兩年前幽州三個縣大旱，朝廷給幽州撥款八十萬兩白銀救助幽州百姓，結果，一兩銀子都沒到百姓手裡！至於銀子去向，在這個賬冊裡。”

又是一本賬冊扔在李承楷面前，林沐風狠狠咬牙，“八十萬兩銀子，五十萬在寧王殿下您手裡！三十萬兩銀子被其他官員逐級瓜分，你們把皇上，把太子置於何地！把唐國百姓置於何地！”

李承楷面無表情，根本不將憤怒的林沐風放眼裡。

直到明德帝與乾寧到來，他的表情才變了，也不跪了，囂張桀驁坐在地上，兇狠不甘盯著明德帝。

明德帝一直沒說話，就坐在一旁看。

“寧王殿下，這幾年你的事不少啊，其中最厲害的莫過於，勾結你外祖一家，以及徐氏一門，企圖刺殺太子殿下，刺殺太子妃，欲取而代之，其心可誅！你以為……”

林沐風一樁一樁，一件一件將人證，物證，盡數扔在李承楷面前，李承楷看著滿地的賬冊，摺子，哈哈大笑。

“這算什麼厲害？”李承楷站起來，一腳一腳踩在這些賬冊上，囂張桀驁走到明德帝面前，“我最厲害的，你們都沒發現。”

他看著他們，笑得滿臉得意，“你們算什麼？這些不過是小打小鬧而已，父皇啊父皇，我是你的兒子，你當真以為我如此無能嗎？”

“你當然不會如此無能。”李承衍走到他面前，“兩年前你的一場計謀，才是最頂尖的陰謀。”

李承衍的話，李承楷一下子愣住了，他似乎沒料到李承衍竟知道。

“母后入宮為後之前，曾有一個非常相愛的未婚夫，名喚蘇長恭，此人驚才絕豔，滿腹詩書，與我母后琴瑟和鳴，恩愛異常……”

李承衍根本不管臉色黑到極致，陰冷到極點的明德帝，繼續道：“可外祖父逼迫母親退婚，嫁與父皇，起初父皇喜歡惠貴妃，母親喜歡蘇長恭，兩人過著相敬如賓的日子……”

後來，就變了。

兩人在軍中，開始欣賞對方，放下過往，直至愛上對方，一同生兒育女。

第一個孩子便是李承衍，後面才是武王李承訣，齊王李承宇，乾寧公主。

李承衍開始過著帶弟弟妹妹，守江山的日子。

一直到……唐國邊境徹底安定下來，明德帝李玄與皇后娘娘顧明晚迴天策府，情況才發生變化。

彼時，蘇長恭寫的詩，寫的文章，早已震驚整個唐國文壇，他成了江南最負盛名的大才子，驪山書院的山長。

可他一直未有娶妻，偏偏寫的詩，用情至深至純。

明德帝感慨於他的才華，邀他入國子監當祭酒，被他毫不留情拒絕，這讓明德帝很沒有面子。

但他也尊重有才華之人，沒再挽留，也沒有針對不給他面子的蘇長恭，任他離開。

偏偏此時，有心人捅破了這層窗戶紙。

明德帝知道了，蘇長恭寫詩懷念深愛的女主人公不是別人，正是與自已恩恩愛愛的皇后娘娘顧明晚！

他是一個極其驕傲的人。

他不甘憤怒，去質問顧明晚。

顧明晚同樣是一個驕傲之人，沒有解釋，而是選擇了與明德帝硬碰硬。

事情一下子變得非常糟糕！

明德帝一怒之下，找人打了蘇長恭一頓，皇后娘娘顧明晚氣得也打了一頓明德帝，逼迫明德帝與蘇長恭道歉。

一國之君與人道了歉，這事表面上算是過去了，夫妻兩人依然恩愛。

可這依然是明德帝心頭一根刺，狠狠扎入他心口，午夜夢迴想起來就痛。

他認為皇后不愛他，愛的是蘇長恭，也更在乎蘇長恭，至於孩子，至於他，她根本沒有那麼愛，也不在乎。

一直到，遠在江南之地的蘇長恭傳來噩耗，感染風寒，思念成疾，逝世了。

顧明晚病了半個多月才好，康健之後，又是半個月沒有與人說話，每日呆呆坐著聽風看竹，思念故人。

直到三年前科舉考試，驪山書院兩舉子自江南到天策府參加會試。

他們一到天策府，就對外聲稱是蘇長恭弟子。

後來兩人中了進士，一個一甲，一個二甲，皆名列前茅。

蘇長恭再一次聲名鵲起，只可惜，斯人已逝，不過遺憾二字而已。

而兩個弟子帶來的蘇長恭的詩詞，表示他到死，都在思念一個女子。

這是李承楷的局。

但當時所有人都沒有意識到。

以此為引子，顧明晚終於行動，她要去祭拜蘇長恭。

明德帝絕不允許。

直到兩年前，明德帝外出秋獵。

顧明晚終於找到機會，去江南祭拜故人。

這事，被李承楷捅給了明德帝知道。

明德帝嫉妒瘋了，氣得失去理智，親自掘了蘇長恭墳塋，若不是最後一絲理智尚存，只怕要將蘇長恭曝屍荒野。

雖然發洩完火氣，理智回來，明德帝還是命人將蘇長恭墳塋恢復了原樣。

但此事，還是在李承楷有心安排之下，被顧明晚知道了。

明德帝回宮，與顧明晚大吵，兩人互相中傷，互相刺刀。

相愛之人若互相傷害，那必然是世間最毒之刀，刀刀見血，兵不血刃。

偏偏他們的刀，不止傷害了他們自已，還傷害了顧明晚肚子裡尚未成型的胎兒，以及他們兩人的兒子李承衍。

兩人都說，若是沒有李承衍這個意外，他們根本不會在一起，為了傷害對方，他們違背良心中傷自已，中傷自已最愛的兒子。

蘇家後人也在李承楷幫助之下，闖進皇宮為蘇長恭掘墳之恨報仇。

李承衍保護自已的父皇母后之時，任由對方傷害了他自已。

他選擇死亡，但他太強了，他死不了，從此，坐了兩年輪椅。

這件事最終的結果，皇后娘娘顧明晚流產，太子殿下李承衍雙腿癱瘓，坐了輪椅。

乾寧，還在李承楷誘導之下，將此事怪在李承衍身上。

皇后娘娘顧明晚休養了兩個月，外出天策府避暑，一走就是兩年，明德帝外出尋找顧明晚，同樣一走就是兩年。

到如今，李承衍好了，他們才又回到皇宮。

可他們，對李承衍造成的傷害，卻永遠也磨滅不了了。

“……大皇兄，你的確很聰明，聰明極了，如果我再弱一點你就能達成所願，毀掉我，毀掉父皇母后，可惜你錯算了我，也錯算了我身邊會出現一個小神醫，她將我救了。”

李承楷沒想到，這件他最驕傲的事，竟被李承衍知道了。

他笑了，眼眶通紅厭惡憎恨盯著李承衍，“我輸了，我母親輸給你母親，我輸給你，我們母子鬥不過你們母子。”

他走到惠貴妃面前跪下，滿眼痛苦，失落，“兒子不孝，能力不足，不能叫你風風光光成為唐國最為尊貴的女人，是兒子的錯。”

頭狠狠砸在地上，李承楷的眼淚，也掉在地上。

惠貴妃一句話不說，只是怨恨後悔痛苦的看著皇上，抱緊了自已兒子。

如果可以，如果可以重來，她再也不會，嫁給這個薄情寡性的男人，誤了自已一生，誤了自已孩兒的一生。

用力抱著李承楷，惠貴妃過了許久，更用力抱著自已兒子，“可是在孃親的心裡，你是天底下最好最好的兒子啊。”

她趁所有人不備，將一顆藥塞進李承楷嘴裡，“娘把你帶到世上，便由娘將你帶走。”

李承楷毫無掙扎，在惠貴妃懷裡，吞下了這一粒毒藥，身體慢慢變硬，而後悄無聲息的死了。

惠貴妃抱著他痛哭，哀嚎。

她滿眼恨意看著明德帝，“你不要得意，你傷了我，也有你的報應！你的皇后與你離心離德，你的太子與你從此有了隔閡，這便是你貪得無厭的報應，你的報應！”

明德帝氣瘋了，這是往他心上捅刀子，他握緊拳頭走向惠貴妃，要一掌打死她。

惠貴妃看出他目的，“我不會給你殺我的機會。”

她再次吞下毒藥，與自已的兒子，抱著一起死了。

李承衍與蘇梨，還有其他人全程沒有人阻止。

明德帝氣得發瘋，對他們怒目而視，怒罵李承衍，要將林沐風降職。

皇后看著他，眼裡複雜痛苦，“你還要鬧到什麼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