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如果站在旁邊的那個人是楊燁呢?
這個人不會開口指點著他什麼的。
因為這人壓根就聽不出什麼音樂的好壞。哪怕他把一首曲子彈得面目全非,音調全都錯亂掉,楊燁也只會安安靜靜地全聽完了,然後看著他,說你彈得真好,你怎麼什麼都會啊。
楊燁會把他的錯誤當作是他的即興創作。反正不管他給出什麼樣子,這人都能全盤接受。
太可怕了。這個世界上怎麼會有這種人啊。好軟的柿子,但是死命想要揉爛的時候,就會發現這玩意是有韌性的,揉不爛的。
你給他多少的力氣,最後那些力氣都會反彈作用到自已的身上。
搞得兩敗俱傷。
不。楊燁真的會被傷到嗎。
他想不明白。
他明明心情很好,甚至是好了一路,但他現在居然在鋼琴的曲調中變得又有些想哭。他分不清自已現在的情緒究竟是什麼。他覺得自已應該是幸福的,但是人在幸福的時候會想要流眼淚嗎。他不知道,他只覺得空虛得很,這種什麼都抓不住的恐慌感讓他覺得窒息。
他分明是幸福的。所以是這個曲子太悲傷。他得來點歡快的東西,從外部來打破這種讓人痛苦的微妙平衡。
手下的曲子一轉調子,分明要轉向歡樂頌,但又不自覺得變成了訣別書。那天在酒店裡等楊燁出來時他知道那人正在頂上看著他。他是知道的。一直都知道的。不論他站在哪,只要那個地方有楊燁,這人的目光就一定會落在自已的身上,然後很久都不會挪開。
和看不夠一樣。真好笑。他有什麼好看的。
算了。他的確很好看。現在周圍不正有這麼多人看著嗎。
這首彈完了,他也對鋼琴沒了興致。他站起來,周圍的人也逐漸散開。他想往外走,有個女孩在朋友的鼓舞下羞澀地跑了過來,問他能不能加個聯絡方式。
梁欲白現在覺得有點餓了。他打算就在商場裡吃個晚飯。他不喜歡一個人吃飯,按理來說他會加了這個聯絡方式,然後順帶著邀請這對漂亮的姐妹花一起去吃個晚飯。邀請的物件是誰,他其實並不怎麼在意,只要是個活物就好了。
……如果死物能吃得下飯的話也不是不可以。
但他猶豫了一下,還是禮貌地拒絕了,說自已已經有男朋友了。
對方有些遺憾,但還是很有禮貌地和他告別了。梁欲白覺得這兩個人脾氣還挺好的,也不恐同作出什麼厭惡的舉動來掃人興致,真是很有素質的人啊。
他隨便走向了一家餐廳。他在門口站了一會,又覺得不怎麼想吃飯了。不太有胃口。
所以他毫無心理負擔地頂著門口服務員的目光直接扭頭走掉了。他走出了商場,抬頭一看,這下太陽是真的快要落山了。
“……”
回去吧。他低下了頭,雙手插進了兜裡。
路邊有人在擺攤賣包裝好了的小花束,什麼款式的都有,一把也就19.9或者29.9。梁欲白停了下來,低頭審視了一會攤子上的這些鮮花,在對方即將要開口推銷之前,彎下腰拿起了一束卡布奇諾。
這款式都要爛大街了,看起來也不怎麼新鮮。
但他還是付了錢,將花隨手拿在了手裡,晃著繼續往家裡走。
他開啟門,走了進去,關門,脫掉鞋。
他哼著不知名的小調子,從櫃子裡翻出一個很久都沒用過的花瓶。上下看了看,應該沒有破。他拿著瓶子去了廚房,灌了半瓶水進去。
他把那個瓶子放在了餐桌上,另一隻手拿起那束花,又遲疑了。這花已經被包紮好了,那現在要不要把包裝再特意拆掉來插瓶呢。
他學過怎麼插花。但沒有人教過他該不該插花。
他深吸一口氣,把那束花放在了水瓶的旁邊,並排放著。
他拿出手機看了一眼。很安靜。
他看向窗外。今天的天氣真的很好,溫度適宜,陽光明媚。雖然也快落下了。
他突然想看一次日落。他已經記不清上一次是什麼時候看見的了。
他沒拿鑰匙,直接開了門就往天台上走。這裡還是楊燁最開始買的那個比較老舊的小區,天台不怎麼幹淨,樓梯邊上也有一些清理不掉的汙垢和垃圾。他並不在意這些東西,他只是想看個日落而已。他目的明確地輕快地走上了天台。
視野很開闊——個屁。這裡不是曠闊的鄉下療養院。這裡是市中心,放眼望去全是高樓,層層疊疊,哪裡看得見什麼日落。
真是掃興。
他輕輕地嘆了一口氣,覺得有些委屈。但這實際上也不是什麼值得在意的大事。太陽每天都會落下,也不是非得今天要看見。
來日方長?
他想著。
他往前走,直到走到了天台的邊緣。他的手搭上了欄杆,踮起了一點腳尖。
還是看不見太陽。
而太陽馬上就要落下了。
他垂下眼睛,回頭往後看了一眼。比較高的臺子上邊已經有了些陰影,因為光線投過來的角度已經不對了。因為太陽即將就要落下了。
他還是沒能看見。
他覺得自已有些不甘心。於是他雙手一撐欄杆,腳上踩著疊起來的鋼管,翻身站到了外邊。
上一次他這麼幹的時候,楊燁還站在他的旁邊。那天他買了一串鞭炮,楊燁問他為什麼不一起去鄉下放煙花呢。
真無語。他明明想放的就是鞭炮。為什麼非要扯什麼煙花。
頂上的空氣真是清新。人的確得往高處走,越好的東西就是越難得到的,得付出點代價。
……不太想付出代價了。也不太想要了。
梁欲白垂著眼睛往下看,底下還是車水馬龍。每個人都有自已需要去的地方,都有自已需要去奮鬥得到的東西。他們的生活總是很有希望的,都不知道他們到底在期望著什麼。
他們老是很容易就滿足。可他老是覺得自已什麼都沒有。這就是人和人之間的區別。底下的那些人隨便都能上來一個,用手指指著他劈頭蓋臉地斥責,說,你這種人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那就不足唄。我怎麼想本來就是我的事情嘛。我愛怎麼樣就怎麼樣唄。反正也沒人管得到我嘛。
起風了,現在再穿毛絨開衫的話就有點冷了。起碼得把釦子扣上去。
風有些大了。梁欲白雙手插在兜裡,往前走了一小步。
還是看不見。
太陽快要落山了,今天的天氣真好。
兜裡的手機響了起來。他愣了一下,拿出來接通了。
“你又出門了嗎?我看見你買回來的花了。不知道你擺瓶水在旁邊幹嘛,我就順手幫你插進去了。”
“我剛剛去超市買了點牛肉和調料,我們今晚吃火鍋行不?”
“下次出門記得要帶鑰匙啊,要是我剛好不在家怎麼辦。你在哪呢快點回來,我有點餓了。”
“……”
梁欲白應了一句好的。
然後他掛掉了電話,回身,翻了下來。
他拍了拍沾到褲子上的灰塵,把開衫給扣上了。
他拉開天台的門,順著樓道走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