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那道被塵埃具象化了的彩光只是丁達爾效應,而被風吹得鼓動起來的也只是最簡單的純色窗簾。
不是什麼蝴蝶鯉的尾巴。
是忘記關窗了。
梁欲白盯著飄飛的布簾又沉默了很久,才大夢初醒一樣站了起來,走到了窗邊。
他把窗戶關好了,於是窗簾也安靜了下來,乖順地垂著,像個羞澀的小姑娘。
服帖。質量很好。楊燁在家裝上邊從來不買便宜東西。他對他很大方。一直以來都是這樣。
楊燁是一個……很能包容人的戀人。
梁欲白想笑。
太陽快要落山了,於是陽光就變得橘黃曖昧了。今天是個很好的天氣,冬天即將要過去,但還是有一些涼的,得穿個長袖的打底,然後外邊還得再穿一件毛絨的開衫才足夠溫暖。
但現在太陽還沒有徹底落下,在有光的地方還是會更溫暖一點的。
所以毛絨開衫可以敞開來穿。
今天的天氣很好,可以出門隨便走走。
梁欲白想著。
他這麼想了,也就真的打算去做了。他站在門邊的鏡子前整理了一下自已的衣服——純白色的長袖打底,灰色的毛絨開衫。之前太長了的頭髮剪短了,現在是很清爽的短髮。
沒戴任何耳釘,連平時一直插著的那對銀針也拔掉了。脖子的地方有些空,梁欲白苦惱地想了會要不要回房間裡去拿條項鍊搭配一下,但這個想法也只是冒出來了一下就消散了。他懶得動彈去費這個勁。
他雙手插兜,和鏡子中的自已對視了一會,覺得這人這麼打扮看起來真是年輕,嫩的都能掐出水來了,難怪楊燁會這麼喜歡。不。可能也不止楊燁喜歡。沒人能拒絕十八歲的清純少年。乾淨得和一隻叢林裡竄出來的小鹿一樣,眼睛含著水似的波光粼粼。
梁欲白厭惡地移開了視線,表情也是懨懨的。十八歲的時候是挺好的,但也沒有什麼所謂的最好。過去的東西就是已經過去了,沒什麼好追憶的,也不怎麼值得去追憶。
現在已經二十四歲了。木已成舟,而且只會往更大的數字繼續走下去。
他開啟了房門,迎面撲來的是很清新的空氣。他深吸了一口氣,感覺腦子裡都清醒了不少。他的心情開始變得愉悅,甚至有點想哼出歌來。
他出了門,把背後的大門給關上了。
他其實不怎麼喜歡出門,也不怎麼喜歡毫無目的地在外邊亂逛。因為這是相當耗費體力的一件事,而且也不能有什麼實質性的收益。但今天他的心情很好,就是想出來走走。
當然。他抬頭看天。天空很藍,裡頭參雜著的雲彩也很多很漂亮,像棉花糖一樣,圓鼓鼓的。
這麼好的天氣不出門實在是太可惜了。
梁欲白很輕地嘆了一口氣,順著街道往前走著。他其實也不怎麼喜歡一個人逛街,這樣看起來有點傻。雖然他也不怎麼在意別人的看法。其實如果真的不想一個人的話,也不是叫不出人,但是他就是不想叫。
手機也很安靜。主動當然能有結果。畢竟他是誰。他可是梁欲白。
不過沒有必要。
這條街他很熟悉,畢竟他也在這住了不算短的一段日子。剛剛下過一場雨,空氣中是那種很新鮮的泥土味,很溼,有點黏,但總體還算清爽。每一個擦身而過的人都會不自覺地回頭再看上他一眼。梁欲白有時候會很享受這種感覺。看唄。他就是這麼光彩奪目,誰不喜歡他啊。
他這人就是低俗,喜歡這種沒什麼營養的廉價快感。
但他現在覺得這樣也挺沒意思的。反正這張臉遲早會老掉的。雖然吧,也許以後還能做一個優雅的老頭,但總歸是比不上十八歲的時候。
太奇怪了。好東西總是在失去。如果越往後走所擁有的東西會變得越少的話,人為什麼還非得那麼費勁地想往前走呢。這不是在自討沒趣嗎。
梁欲白覺得自已應該是個很幸福的人。
很難有一個人能夠活得比他還要好了。這條街上隨便一個走過去的人——不論是身體素質,容貌,還是物質,哪個比得上他?他理應要學會知足,學會常樂,學會感恩生活,學會感謝自已這麼多年以來做出的每一個正確的選擇。
他突然覺得有點渴,而剛好旁邊就有一家奶茶店。他站在那家奶茶店的門口,心想,其實不是他覺得渴了然後身邊剛好有一家奶茶店,而是因為他看見了這家奶茶店,所以才會覺得渴了。
明明只是一件相當簡單的事情——渴了,買飲料,喝了,解渴。對別人來說是最簡單不過的流程,幾分鐘就能解決的事情。但梁欲白就在心裡想著,如果是後者的話,那他就是被這家奶茶店給綁架了啊。如果它沒有開在這裡,那就不會被他看見,那就不會導致他的渴!
所以這家店應該要被拆掉,不能出現在他的視野裡。而剛好,他也有讓它消失的那個能力。
……可是這也不對。沒了這家奶茶店,還會在這個位置或者是幾步之外的地方開上一家新的。這個世界上還是會開很多家不同的奶茶店,他是拆不完的,也沒有那個能力全拆掉。也不能全拆掉——萬一他也想喝了呢?那不就找不到可以買奶茶的店了嗎。
他覺得自已快要完蛋了。
但他又覺得這難道算是什麼大事嗎?一杯奶茶而已。有必要讓自已這麼糾結嗎。
沒必要的。
於是他走上前,在店裡隨便買了杯珍珠奶茶,拿在手裡邊走邊喝著。這杯奶茶就像個什麼頂級時尚單品,只是被簡簡單單地拿在手上,就讓他覺得自已一下子融入了這條街道。他的心情瞬間變得更好了,覺得投射到他身上的那些目光都變成相當友善的。他甚至想對著他們點頭回笑——但又剋制住了。好像不能這樣。這不太正常。
這杯珍珠奶茶挺好喝的。要是這是楊燁給他買的那就更好了。
這裡的綠化搞得很好,而且現在的氣候也相當不錯。新長出來的綠芽嫩嫩的,嬌俏可人。梁欲白很喜歡這種新生出來的東西,覺得新東西就是最好的,它們現在在它們最好的時候,值得祝賀。
雖然他很想掐下一支新枝拿在手上把玩,但還是忍住了。他不太願意去破壞這種新生,也不太想去掐斷這種新的希望。
奶茶很甜,連帶著他的心情能變得更加歡快。於是他的腳步也逐漸快了起來,略微急促,有幾下甚至想一蹦一跳地走。但他很久都不那樣走路了,因為太幼稚啦,他可是一個成年人。
頂天立地的那種呢。
他的目光愉悅,興致勃勃,想要趁著太陽還沒徹底落山的時候多看看外邊的世界。奶茶杯壁上的冷凝水順著他的手腕往下流,溼了他的袖口,他只是有些苦惱,但也沒有在意。
街上的行人很多。現在應該是正常下班的點。他們都在趕著回家或者是奔赴一場期待已久的約會。可是梁欲白挺閒的,他百無聊賴又覺得自已分明幸福到了極點。他覺得他在這群人之間就像一個過客,一個判官,毫無根據地在根據著他們的神態表情動作來給他們作出一條無用的,狹隘的定義。
反正也無人知曉,無人在意。所以他愛怎麼樣就怎麼樣嘛。
太陽落得更下了,那點橘黃變得更加濃郁美豔。奶茶喝到了底,只剩下幾顆吸不上來的珍珠。太費勁了,梁欲白懶得再喝,隨手就把杯子丟進垃圾桶裡了。再抬起頭時,他發現自已已經走進了一家商場裡。然後他突然想起來現在也是飯點了,所以商場里人多也不奇怪。
但他剛喝完一杯奶茶,還嚼了好幾顆珍珠,所以現在也不怎麼覺得餓。他扭頭想離開商場,但眼角的餘光又掃視到了中央擺著的那臺鋼琴。
他一下子站住了腳步。
他其實也不怎麼喜歡樂器。但那時候的家教課裡就是有這麼一門。這是那些所謂的富家公子哥們的必學專案,所以那時候的他也得學會。而且當時還有一個別的理由。那就是需要上臺表演的時候總不能讓陸御錦去當那個彈琴被取樂的小丑,他得頂在前邊替他上去。
不過這件事是他樂意的。他覺得這樣很能顯示出他的價值。
現在也還偶爾彈彈,畢竟已經是肌肉記憶了。當時練得挺狠。能丟自已的人,但是總是不能丟陸家的人的。
他坐在了鋼琴前邊。抬手。
頓住了。彈個什麼曲子好呢。
Unamattina。
有點生疏了,但這點生疏不算什麼。他幹什麼事情都能幹得很好,彈個琴算什麼難事。
周圍逐漸聚集起了一圈的人,四面八方的視線都凝聚在他的身上。他不動聲色,手指還是摁得又準又利落。他知道明天的網上他又會小火一把,會有很多人評論轉發問他是誰,是哪個小明星小網紅。但是可惜啦,他不怎麼玩網。
如果陸御錦現在站在他旁邊——像那麼多年以來的那樣就是站在他背後看著他。那他會說些什麼呢。
梁欲白手上依舊流暢地彈著,但是開始走神。陸御錦會相當專業地對他提出一些意見,說這個調太高,這個音不該這麼轉,缺少點感情。這時候梁欲白就會很不甘心地反駁回去,說學鋼琴有什麼用呢,差不多得了就好了吧,以後用上不就是為了裝嗎。
陸御錦會笑著看著他,那目光是挑剔又溫柔的。梁欲白很喜歡對方看著自已的那種眼神,因為這人看別人的眼神多是刻薄的,嫌棄的。陸御錦這少有的,溫柔的一面好像只會衝著他。為了這點特權,他是很樂意聽聽陸御錦的建議的。然後陸御錦就會坐在他的身邊,和他一起把那首曲子給彈完。
再然後他會說,這才是這首鋼琴曲裡該帶著的感情。
梁欲白沒法理解。所以他只能很刁鑽地,強行去記住那種感覺,以便在下一次需要這種“感情”的時候能夠復刻出來。
他不想讓別人覺得失望。尤其那個人是陸御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