掛在牆上當擺設的鐘慢悠悠地走到了五點半的位置,楊燁只是抬頭掃了一眼,就低頭簽上字,把手上的檔案給合上了。
放到桌上。
他今晚不打算加班。
他又一次拿起了手機,低頭思索著什麼。
“今晚有約啊?”
周禮的聲音裡帶著沒怎麼睡醒的黏糊。
本來就奔波了一天還趕著坐了趟飛機,周禮現在其實蠻累的。人就是這樣,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到了個安全舒適的環境,他一沾沙發沒多久就睡著了。這人也挺奇怪,看著那麼大的一個,但是睡覺的時候就是老往裡頭縮。
背上非得靠上個什麼東西才能安心。頭髮都有點蹭亂了,貼在臉上。
楊燁本來想叫他去休息室裡睡的,那裡好歹還有張床。只不過想起來的時候,這人已經和死了一樣躺著毫無動靜。
太安靜了。安靜到都讓人覺得不怎麼放心。
辦公室裡雖然開著暖氣,楊燁還是躡手躡腳地過去給這人披了條毯子,順便伸出手指探了探他的鼻息。
然後鬆了一口氣。還好。沒死他辦公室裡。
楊燁其實對周禮的家庭略有耳聞。但也只限於略有耳聞了。大概知道是什麼古早味的狗血爭權,嫡長子大戰私生子之類的。如果沒記錯的話,當初這人會跑到外地去讀書,也全是在搞什麼家族權力大洗牌,來個前狼假寐蓋以誘敵。他媽比他還狠,母子兩人都不是什麼省油的燈。
憑他們兩人那時候的關係,楊燁其實是可以問得更多更全面更深入的。但他也沒有。的確是能問,按理來說也的確是該多問幾句為了更瞭解對方。這才是一段親密關係裡所必須的吧?比如相愛的兩個人互相剖開傷口以求慰藉?
但楊燁不知道為什麼,就是提不起興趣,懶得關注那麼多的門門道道豪門辛酸。他只要看見結果是好的就行了——周禮他媽媽贏了,連帶著把周禮接了回去,還將這人培養得很好。
周禮有七分像她就能成為人生贏家。
楊燁是羨慕周禮的。這人的爹可能挺爛,但大家都有個爛爹所以彼此彼此。與眾不同的是他媽,一個女人,能有野心有毅力到直接把親親老公給架空了,用了好幾年的時間,把東西全抓起來放到了她兒子的手裡。
而她的兒子居然也足夠爭氣,並且和她站在一條線上勢均力敵。
好吧。可能不止是羨慕了。已經有些嫉妒了。而嫉妒這種情緒是一個壞東西。它並不是壞在這種情緒的本身,而是惡劣在它會逐漸演變成一些別的更壞的東西——比如怨恨。但這種演變的實質就是一種不道德。該被狠狠斥責。
他總不能說——因為唐月華只是一個普通的,溫婉的,沒什麼見識手腕能力的漂亮女人,既沒有健康的身體能夠享受到後邊的福氣,而就算真的活到了後邊,也沒有什麼辦法能夠鬥得過外邊那些爭奇鬥豔的其它女人,所以他怨恨著她的弱小無力吧。
他厭惡著這種不平等的依附。還不如當初都沒錢的時候,日子過得糟糕但起碼相敬如賓,還算是一個家庭。
但卑劣的情緒又冒出來了——如果再給你一次機會的話,你會想回到過去嗎,繼續過著那種沒錢的生活?
不。楊燁想。他是不願意的。他也並不覺得那時候能有多幸福。
反正他就是個不懂得感恩的爛人,怎麼樣都不知足。
鬥不過的那個人就是得被淘汰掉。這是自然界。這是物競天擇適者生存。
但心裡就是還有那麼一點不甘心,道德理智在一遍遍地叫囂這是錯誤的,因為血緣大於一切!人和其它的動物不一樣於他們有複雜的思維!所以他們有著更多的愛,有著更多的責任!
……去他媽的責任。
楊燁沉著臉深吸了一口氣。
就楊燁知道的吧,這母子兩人的關係一直都很好。如果真要說有什麼矛盾的話,也就一點。
他媽實在是看不上週禮的生活作風。她其實甚至可以容忍周禮和男人搞在一起,但她沒法容忍她的兒子絲毫不尊重別人。
所以有時候不得不佩服基因這個玩意。看不出來,不動聲色,但就是從一開始就框定了一個人的細微走向。
人渣的兒子,哪怕精心培養,循循善誘,也會在某個難以覺察的人生重要拐角里走向了岔路。
難以糾正。
辦公桌那的動靜其實不怎麼大,但周禮這人的精神長時間都處於較為緊張的狀態,以至於一點風吹草動都會警覺起來,自然會被吵醒。
見人都已經醒了,楊燁乾脆也不再小心翼翼,直接放開了手腳開始翻起了櫃子。
周禮坐了起來,身上蓋著的毛毯順應著重力滑落到了地上,被他眼疾手快地撈住,隨手丟在沙發的另一端。
細膩的毛絨滑過手指帶來點酥麻的癢意。
他懶懶靠著,閉著眼,用手背摁了摁眼球,看似問得隨意,就像只是隨口提及一樣,“約了誰啊?”
下一句話他沒說出口。但兩人實在是認識太久了,哪怕不說也知道對方心裡在想什麼。楊燁知道他沒說出口的後半句是他能不能跟去,或者是這個約會能不能直接取消。
於是他直接拒絕了,“不怎麼方便。”
周禮被拒絕了這麼多次也沒惱,仍心平氣和地安靜坐著,風度翩翩,最小心眼的人能夠演出最大的氣度。他唇角掛著點淺笑,看起來真是乖巧又斯文,“怎麼個不方便法?”
這是非要楊燁說出個所以然來了。
楊燁總算是翻到了他想找的東西——一個看起來平平無奇的紙袋。他拉過椅子,又坐下了,轉了一圈,把紙袋放在了桌面上。
周禮看了看那紙袋,又看了看桌後坐著的那人,用眼神詢問這是什麼東西。
“你之前送的表。”
楊燁迎著對方的目光,沒有絲毫的怯場或者是心虛,甚至伸手把紙袋裡的盒子取了出來,展示給他看。
周禮這下是真不知道這人到底要幹什麼了。他本來以為楊燁能有這態度,今晚約的人八成就是那個姓梁的。但是這兩人都住一起了,他當初還特意選的上門服務,那梁敬城百分百見過這塊手錶。
楊燁再無聊也不至於戴著這玩意去和他約會。
雖然周禮送這玩意的目的之一的確是找那人的不痛快,但一碼歸一碼,楊燁倒也沒必要自找麻煩?
他皺起了眉頭,沒有說話。
楊燁又看了看手機,隨手點了幾下。
然後他抬頭,直視周禮的眼睛,“今晚確實沒法招待你啊,抱歉,忙著呢。”
周禮還是沒說話,就是看著他。
楊燁也安靜地和他對視了一會,然後笑出了聲。
他站了起來,提起紙袋子衝著周禮晃了晃,“算了,也挺晚的了,要一起去吃個晚飯嗎?”
他笑,“也就吃個飯啊。然後就沒空陪你了。忙著看一場捉姦的好戲呢。你可不方便在場。”
“對了。”他補充著,“那邊好像還新開了一傢什麼網紅奶茶店。我還能請你喝一杯飲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