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
人影在松下飛速閃過,背後風衣獵獵。
狼嚎響徹四野,此刻的雪松林宛若翻湧起伏的深海,恐懼的陰影瀰漫在森林上空,這片領地正在被北原的捕食者宣誓。
血腥味正在蔓延,就連巨熊都無法避免被利爪撕傷。
怎麼會是狼群?男人忽然停了下來,蹲在松木腳下,警覺地張望四處。
長弓上手,箭羽搭在指間。
那亞河的浪濤一遍遍沖刷著男人心中的驚恐和不安,可狼群還在咆哮,躁動不安的幽林不斷壓迫著這位深入林中的獵人的神經。
他叫木赤,是鐵遊騎馬戈河帳的騎兵,此行松北原是為了監督和保護那個名叫姆卜沙的少年。
然而,他把人弄丟了。
“是什麼引來了狼群?那個小子做了什麼?”
木赤心裡惱怒著。
他望向側方,透過層層樹幹,那亞河彷彿就在眼前。
河水流動的聲音不絕於耳,木赤咬咬牙,躬身循聲摸去。
在狼群出現的第一時間,木赤就察覺到了林中的異樣,但還不等他提醒,那群狼就徑直衝向那個叫姆卜沙的少年。
七八隻狼,這已經是一個較大規模的狼群了,木赤被嚇了一跳,在看見一人和群狼在河岸狂奔時,他最終沒有跟上去。
因為他覺得就眼下的情況,那小子已經沒命了,自己就算出手,也只不過是多搭一條人命。
但現在,木赤並沒有直接離開雪松林,在狼群離開許久後,他選擇順著狼群追趕的方向走。
他並不是善心發現,而是沒有聽到除了狼嚎以外的其他動靜,比如人在受傷時撕心裂肺的喊叫,那少年似乎沒有被狼群追上。
另外,如果就這麼草率地逃離,回到軍帳裡也會遭到責罰,甚至是其他軍士的冷落。
原因很簡單,一個東邊來的少年或許不清楚雪松林的危險,但鐵遊騎的老兵會不知道嗎?若有人問起他為何不阻止那少年進入雪松林,該如何作答?在這件事上,木赤說不清楚。
他一開始以為這個布蘭戈德部的少年是個狩獵的好手,東邊部落對於他而言是神秘的,他還真挺好奇東部草原的孩子是怎麼樣的。
於是,在盲目的判斷和好奇心的驅使下,他跟上了那個少年,進入了這片禁林。
可那小子,居然一點狩獵技巧都沒有,箭法也是差到極點。
木赤那時候才意識到,有沒有可能是他迷路了,誤打誤撞走進了松北原,然後又跑進了雪松林。
儘管如此,木赤還是沒有下決心把人給帶出來。
其中一個原因是,那少年的力量和耐力實在是太驚人了,在一天未進肉食的情況下連續開弓,甚至有一弓拉了二十餘秒都不見抖動。
那少年絕對沒有練過弓,但天賦卻好的讓人妒忌。
木赤想看看姆卜沙開弓的極限,又或是心存比較吧,他是真的很想看看這個外族少年能爆發出怎樣的潛力。
另一個原因就是,六月的雪松林其實並沒有太多危險。
雪松林並非是群狼的領地,而是熊、鬣狗和豺狼的地盤,方才出現的狼大部分是北原狼,並非原住民,而作為原住民的狼大都是獨狼,它們中不少是北原狼群的後代,在成年後沒有選擇留在狼群,而是獨自深入南邊的森林去生存。
六月的北原還未到食物匱乏的時候,狼群盤踞在北原,等到開始下雪了,它們才會向南移動,也就是松北原。
但不知為何,北原鬆開了它的孩子,狼群提前開始南移。
“嘩啦~”是那亞河在細說方才的經歷。
木赤順利地來到岸邊,群狼留下的腳印深淺不一。
他彎腰檢視,發現腳印開始變窄,似乎是狼在這一段路程中減速了。
奇怪……人的腳印呢?木赤驚疑不已,他沒有看到一個靴子印,姆卜沙並沒有跑到這裡。
湍急的水聲不輕不重地把他拍醒,他迅速逆著足跡看去,有一個可能正在等待驗證。
木赤一邊戒備身側的林間,一邊緩步淌在淺灘。
河水正在沖刷他的痕跡。
有了!他眼中一閃,一個腳掌大小的水坑出現在眼前。
但下一刻,他大吃一驚,腳印的方向竟指向河中。
他跳進河裡了?是了,也只有這樣才能擺脫狼群的追殺。
木赤恍然大悟,心底不免有些許震驚,也有欽佩。
一個念頭忽然從他腦海中升起,那就是在保全自己的情況下,找到那個少年。
他莫名地有一個感覺,姆卜沙還活著。
另外,如果自己真的把那小子找到並安全帶回……外族少年誤入雪松林遭遇狼群失足墜河,武士費盡千辛萬苦將其救回,如此美妙的英雄事蹟!木赤臉色漲紅,眼神在黑夜裡隱隱地發著亮。
那亞河的水向東而去,多了一個有野心的人陪伴。
……還是這一夜。
松北原,雪松林。
林中洞穴內,姆卜沙驚恐地站在洞口,洞外狼嚎四起,成片的松木下一片漆黑,什麼也看不清。
身後,獸袍少年愣愣地看著洞口處的背影。
“你在幹嘛?”
少年也起身,不解地問。
“有狼啊,我說兄弟,你快點把火給滅了,一會狼真來就麻煩了.”
“我不怕狼啊.”
少年撓撓頭。
“你還真以為自己是什麼狼主啊.”
姆卜沙沒好氣地說,“快點,趕緊把火滅了.”
“他們都是這麼叫我,是他們叫我狼主的.”
少年紅著臉辯解道。
“別狼主牛主的了,快滅火呀!”
姆卜沙焦急道,洞外的狼嚎聽得越來越近。
他臉色大變,回想起那亞河岸追趕自己的兇猛野獸,手腳不自覺地開始顫抖。
“不滅!”
少年語氣重了點,像是聽煩了。
姆卜沙愣了一下,那少年就站在火堆旁看著。
他沒工夫想少年犯了什麼病,連忙快步至火堆旁,然後在少年面前解開腰帶,脫褲。
“嗞嗞~”水聲潺潺,火光一黯,炭煙從火堆上升起,帶了一股濃濃的騷味。
少年呆住在原地,直到火堆熄滅都沒回過神來。
“一泡尿的事情,你這傢伙還害羞什麼!”
火光消失的瞬間,姆卜沙還得意地看了少年一眼。
“你!”
黑暗中,是少年氣急敗壞的聲音,“你在幹什麼!”
“滅火啊.”
姆卜沙的聲音從黑暗中傳來。
“為什麼?”
“兄弟,有狼啊!你生火是要引來狼群的.”
話是這麼說,但姆卜沙其實自己也不瞭解狼這種生物。
只不過是火光耀眼,哪怕是在洞中也難以安心吧。
“我真的不怕狼!”
少年一字一頓地說。
“你瘋了是嗎,狼來了,是要吃人的!”
“你給我等著!”
黑暗中,少年好像站了起來。
話音剛落,一股巨大的推力襲向姆卜沙的胸口,大驚之下他什麼都看不清,重重摔在地上。
痠痛感瞬間湧上身體各處,舊傷新傷一同爆發。
“你幹什麼!”
洞口處出現少年的背影,姆卜沙忽然反應過來剛才是少年推了他。
少年停在洞口,背對著他。
“嘶.”
下一刻,胸口處傳來陣痛感,姆卜沙倒在地上微微蜷縮。
那天與可戈將軍戰鬥時留下的傷口好像被撕扯開了,他感覺胸口處似乎有血溢了出來。
“嗷嗚!”
狼嚎聲近在咫尺!狼來了!?姆卜沙大驚,顧不上疼痛猛地起身,衝上前去想要把少年攬到後面。
他突然停下,一隻狼衝了上來,猛撲向少年!“躲開!”
洞內宛若驚雷炸響,姆卜沙猛撲向前。
但他還是慢了一步,狼爪猛地掃向少年脖頸。
可少年似乎嚇傻了,突然張開雙臂,迎著撲來的狼。
狼撲在少年身上,姆卜沙幾乎都能預見到血肉橫飛的畫面。
“躲開啊!”
身後又是一聲大吼,可少年卻雙臂一環,在姆卜沙驚恐的目光下,將狼抱住。
狼爪搭在少年肩膀,利爪尖端的寒芒發著亮,照得姆卜沙一陣膽寒。
可狼爪卻只是搭在上面,沒有插入皮肉,更沒有血肉橫飛。
“哈哈.”
清脆的笑聲響起,卻如同阿勒斯蘭的鼓聲敲響在姆卜沙的耳畔。
姆卜沙愣在原地,呆呆地看著那隻小小的狼崽被少年擁在懷中,時不時還舔了舔少年的面頰。
狼群擁了上來,圍在洞口,濃厚的血腥氣湧進洞中,姆卜沙快要吐出來了。
群狼時不時張開血口,紅目鎖死他的身體。
有狼叼著東西來,鮮血一滴滴打在草裡,揹著月光姆卜沙看不清是什麼,但透過黑影形狀,他認出了,那是一條手臂。
是人的手臂!“嘔!”
姆卜沙眼前一白,在胸口的抽搐中乾嘔起來。
群狼被突如其來的響聲驚了一下,不停來回踱步,卻寸步未進。
似乎洞口處有什麼東西令它們忌憚。
“哈哈哈!”
少年在長笑聲中放下狼崽,狼群並排而立,他緩緩轉身,張開雙臂,目光中盡顯傲然之色。
姆卜沙怔怔地看著洞口,冷月瀉銀般灑下,兇獸環伺,看似羸弱的少年宛若白玉琉璃綴有烏青,以君王的姿態俯視著蠻族青年。
這怎麼可能?姆卜沙不可思議地看著眼前一幕,少年將後背留給嗜血的野獸,群狼卻好像奉其為首,絕不越過少年面朝的方向。
這一幕姆卜沙曾幻想過無數次,只不過那是在沙場上,一人一刀,身後跟著千軍萬馬,刀之所向,萬馬奔騰。
然而,在這裡,沒有萬馬,只有群狼;沒有統領萬馬千軍的將軍,只有一位被叫作狼主的少年。
這一刻,那少年宛若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