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古老的大殿。
星月的光暉肆意地傾瀉在黑青色的瓦片上,在殿頂上如一層水銀般流淌。
寬闊的屋簷下,一個略顯單薄的身影獨自站在月色映照不到的陰影裡,深藍色的長袍隨風鼓動。
難得的寂靜……不知過了多久,忽而間,一聲鳴嘯響徹長空。
那人抬眼,漆黑如墨般的眼瞳眺望向夜空,似能看清雲中的飛鳥。
他忽然揮手,一紙、一墨、一筆盡現於身前。
提筆,蘸墨,字道天機!“懸星燃空,命運浮沉。
兵伐亂世,北刀沉鳴.”
“高懸於穹頂的星辰點燃了夜空,古老的手在冥冥中撥轉著命運的輪盤。
而在所有點燃亂世戰火的兵刃中,有一件是漠北的……天刀.”
……樹影婆娑,無盡的黑暗中,火花飛濺。
月華與血光交映,東文蘭月用盡了最後的氣力,迎下了最後一刀,她所能接下的最後一刀……只在瞬息之後,她那瘦弱的身影便如同天邊劃過的流星,猛地砸在遠處的樹叢中。
“找死?”
冥河的大家主眼中含怒,手中的幕刃閃爍著暗紅色的光芒。
突然,巨大的聲響中似乎夾雜進了一聲細微的刀鳴。
蘇騫偏頭一視,名刀月開應聲扎入地面。
就在他準備要給予東文蘭月致命一擊的時候,心底莫名地顫了一下。
於是乎,他下意識地便轉眼回視。
“噌!”
突如其來的音爆刺穿了蘇騫的耳膜,是空氣被劃破的聲音!高大的黑影居高臨下,猶如君王俯視,漆黑的瞳孔中倒映著駭人的紅光,不知是幕刃所映,還是……蘇騫面色大變,來不及思考,下意識地便朝後退了一步,伸手揮刃便要抵擋。
刀光在黑暗中猛地炸開!一把漆黑無華的刀驟然顯現。
蘇騫大驚,這刀是誰的他再清楚不過,只是為何如此?現下的情況已來不及他多想。
他突然發力,體內靈力沸騰,一下子便震起了那把壓在幕刃上的黑刀。
兩刃交接的火花照亮了兩人的臉,蘇騫終於看清了。
那是一張稜角分明的面龐,本該滿是堅毅,可有著一雙泛著妖冶紅光的眼睛,就如同古老的武士提著修羅的利刃,化作死神向眾人復仇。
凌厲至極的殺意瞬間充斥全場,是蘇騫的。
可僅僅短短一瞬之間,那股殺意又突然消散,旋即被王默的煞氣充斥。
“不可再與此子交刃了.”
冥河大家主一下子便做出來決斷。
就在蘇騫意圖離去之際,那把黑刀突然亮起一道紅光,就像是修羅地煞間的兇光,不見心血誓不罷休!怎麼回事!蘇騫心中一驚,瞳孔不自覺的縮了起來。
此刻,他竟動彈不得,如同墜入冰窖。
而那把黑刀在他眼中,就像是活了過來一樣,露出猙獰的爪牙,死死將他纏住。
沒有辦法,他只能重新提起幕刃,迎下這一場“洗禮”。
而遠在一旁、早已起身的東文蘭月更是瞪大著雙眼,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
那道突然出現的身影不正是王默嗎?可他不是在突破嗎?怎麼會突然……醒了過來?“他這麼強啊?”
東文蘭月喃喃自語,“可是,哪有人能這麼快跨過天門的啊……”是啊,就連冥河的大家主也從未遇到過這樣的情況,臨陣突破他見過,垂死之際的人僥倖踏入天境他也見過,可……斬天門這事,他還是第一次見。
不止如此,斬天門這事,應該是古往今來的第一次吧。
“這是什麼怪物!”
冥河大家主難得爆一次粗口,這還是十幾年來的頭一回。
不行,不能再久留了……蘇騫心中默默想到,儘管此刻王默攻勢如潮,可卻好像神志未醒,只是本能性的做出戰鬥的動作。
他雖然有辦法應付,可卻要付出些代價,要知道……這藥王谷中,還有幾位讓他忌憚的高人,這漠北的天刀不是他一人的事,犯不著為了一個莫須有的傳說涉險殺人,更何況……還會得罪了慕涼王家。
念及此處,蘇騫便心生退意。
只見他突然起手朝王默的額頭點去,不顧黑刀在側,似要以傷換傷。
王默眼中紅光一現,身子一扭,擺成一個很奇怪的姿態,便避開了蘇騫抓手的所有路徑。
“不對!”
遠處的東文蘭月目光一凝,連忙大喊:“他要逃走!”
蘇騫面色一沉,掃了一眼東文蘭月所站的方向,而就在他分神之際,那股無形的壓迫卻突然消失。
他先是一愣,然後眼中便亮起一道喜色。
只見王默突然抽身,提著刀便向東文蘭月所站的方向衝去。
洶湧的風如排山倒海般襲來,東文蘭月此刻已是花容失色,木愣地看著那道黑影向她衝來。
蘇騫本想留下,可轉念又想到方才王默那不要命的攻勢便心生寒意,自然是不敢再多留一刻,萬一王默突然又向他追來,這一路便多了一個麻煩,沒必要因為一時興起而惹一身騷。
王默此刻竟已入魔?念及此處,蘇騫嘴角突然掛起邪笑,一臉戲謔地看著東文蘭月,然後便化作黑影,融入進夜色之中。
蘇騫走了,悄無聲息地。
而在另一邊,東文蘭月突然回過神來,正準備要催動體內枯竭的靈力時,卻感覺到一股暖意湧上全身。
她呆住了,驚魂未定地看著撲在她身上的王默,不知道此刻是什麼情況。
“走……快走……”一陣若有若無的低吟讓她回過來神來。
東文蘭月這才明白,原來剛才的王默只不過是外強中乾罷了,反倒是因為蘇騫謹慎的性子,才逃過了此劫。
她扶著半昏半醒的王默,輕輕地嘆了一口氣,也不知是對誰說。
“你還真是福大命大啊.”
……不久之後,藥王谷外圍。
一條蜿蜒的山路從山腰下來,像河水流淌一般。
山路的折點,即山腳處,在月光的映照下,依稀可見幾道黑影立在樹梢上,似乎在等待著誰的到來。
不多時,只聽到一陣風聲捲過,數道黑影齊齊動身,落腳的地方散落下幾片枯黃的葉子。
他們一個閃身便一同落在了一處空地上,緊接著黑霧驟現,眾人忽然行了一個看上去很怪異的禮。
“見過大家主.”
蘇騫撥開黑霧,撓著頭走了出來,“真讓人頭疼.”
“失敗了嗎?”
一人上前一步,語氣冷淡地開了口。
“沒那麼成功而已.”
蘇騫擺了擺手,神色輕鬆了許多,“那份人情算是還清了,以後便不用再看那傢伙的臉色了.”
“谷主?”
那人又問。
“死了.”
“王默?”
“還活著.”
“嗯?”
那人眉頭一皺。
“他入了天境.”
蘇騫語氣漸寒,“還有問題嗎?”
那人猶豫了一下,隨即冷聲回到,“沒有了.”
“那就好.”
蘇騫斜了他一眼,旋即側身揮手,“此行,結束了.”
跟著,眾人隨他消失在黎明前的最後一處陰影中,就好像從未有人來過。
……清晨,一條不知去向的官道上,一輛馬車緩緩而過。
“曹爺爺,這是什麼呀?”
一道稚嫩的聲音輕輕地從車布飄出。
“這是滿冬,又叫天門冬.”
年邁的老者耐心的回應著。
“它有什麼用啊?”
另一位孩童打量著老者手裡那株淡綠色的藥草,好奇地問,“能吃嗎?”
“當然能吃了.”
老者笑了笑,“記住咯,這草啊,久服輕身,益氣延年.”
“益氣延年?”
孩童眼中一亮,“那這就是要給爺爺和曹爺爺吃的!”
“啊?”
另一位孩童一拍腦門,滿臉懊惱,“早知道那會我就多拔一點了.”
“那可不行哦,這野生的滿冬可是難得一見,長得如此之好的更是珍稀,採一兩株倒還沒什麼,你們要是採多了,以後可就見不到了.”
“原來如此.”
孩童們拍拍胸脯,互視一眼,皆心有餘悸。
“誒對了,曹爺爺,我們這是要去哪呀?”
老者沉默了一會,抬手掀開布簾的一角,看著劃過眼簾的山路,輕吐了口濁氣,“去一個……很無聊的地方.”
“很無聊的地方?”
兩孩童對視一眼,“不會是藥堂裡認藥吧?”
“什麼?”
老者一抬手,便敲在兩小傢伙的腦門上,“小心我給你倆扔下去.”
“哎喲,我們只是開玩笑而已的,曹爺爺你怎麼還上手了啊!”
兩孩童捂著腦門,一臉不忿地盯著老者。
“哼!”
老者冷哼一聲,“是不是在開玩笑,你倆心裡清楚.”
兩孩童一聽,臉上連忙擠出幾分笑容。
“我們就喜歡待藥湯.”
“就是,除了藥堂,我哪都不想去.”
老者一擺手,沒好氣地道:“少來!你們兩個小滑頭,什麼時候靜下來過?只是藥堂裡待一天就鬧騰個不停!”
“可……實在是太無聊了嘛.”
孩童的神情有些沮喪。
老者摸了摸他們的頭,慈祥地笑了笑,“以後你們就明白這有多重要了.”
兩孩童神色如常地點了點頭,似乎這樣的話已經聽過了不止一遍。
“曹爺爺,那……我們現在到底是去哪裡啊?”
老者又沉默了下來,偏頭看向窗外,似是已神遊他地。
“爺爺?”
孩童試探性的喚了一聲,卻不見回應,只得閉口作罷。
“雲塵.”
“什麼?”
兩孩童齊聲,都沒聽清老人方才低語了什麼。
“帝都……雲塵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