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府後的蕭楚愈發沉默,發呆的時候也明顯增多了。
有一次,尤芷看到他掄著鋤頭,像個農夫似的,在一棵高大的桂花樹下,汗流浹背地挖坑。
新鮮的土已經堆起了大包,土堆稍遠處,放著幾壇酒。
他的臉紅彤彤的,額頭上密佈一層小汗珠,匯聚成一條溪流,沿著他的臉頰滑下,掉進挖好的土坑裡。
那麼風姿俊美的人做這粗活,看上去頗為違和。
蕭楚抬袖抹了把汗,羞澀地朝尤芷一笑,告訴尤芷說:
“我要親手為我們的丫頭,準備幾罈女兒紅酒。”
對即將到來的寶寶,蕭楚做著兩手打算,但他心裡,其實是更想要一個兒子。
因為她發現,蕭楚悄悄準備的寶寶衣物中,男孩穿的青碧、菸灰色、黛色、水墨青居多,足足佔了八成。
而女孩兒穿的石榴紅、茜色和胭脂色的小衣物,在一摞摞青黛中,都快要被淹沒了。
尤芷靜靜地看著他,心裡挺不是滋味兒。
蕭楚怕她擔心,從來不跟她提及朝堂之事。
但他為什麼這麼性急地,提前為寶寶做準備呢?
蕭楚是在爭鬥漩渦里長大的,有著過人的洞察力,他一定是對未來有了不好的預感。
跟尤芷日常相處時,蕭楚笑容晏晏,溫潤如常。
可他的言談舉止裡,還是不可避免地,透出微不可查的依戀不捨。
貌似平靜淡然的話語,也在不動聲色的叮囑和交待日後之事。
有一天,預見中的風雷,在朝堂驟然爆發了。
昌王借淮江決堤案發難,秦家陣營裡的官員紛紛附和,蕭楚被下了詔獄。
無錯書吧睿王府總管在聽到訊息後,匆匆來到敬武閣,懷中抱著一個半尺見方的錦盒。
“王爺交待過:若他出事,讓老奴將這個交給您。”
總管開啟錦盒,指著裡面整齊擺放的一疊疊票據說:
“王府裡的財產他分毫不動。這裡面的,是他多年的俸祿和立功的賞賜,除了銀票,還有宅院、田莊、山林、鋪面的地契。”
錦盒角落裡放著一對兒手鐲,正是他娶尤芷時的聘禮:那對兒金鑲珠寶摺絲蝦鬚鐲。
迎娶秦月柔那天,尤芷將這對兒手鐲扔在地上。蕭楚將其撿起來,收拾到現在。
手鐲下面墊著疊放的月白色絲帛,拿起來看,是他寫給自己的休書,還有一封給她的書信。
墨跡已陳舊,想必這信和休書早就寫好了。
休書正文只有一行字:
因琴瑟失和,願立此休書,任其改婚,永無爭執。
不知他請的是哪位翰林院才子,替他寫出了這樣“詞彩華章”的簡短休書。
他的信倒是寫了很長。
在信中,他交待尤芷要即刻成為毅王妃,入住毅王府,以免被昌王和秦月柔羅織陷害。
他說,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來時各自飛。
如今他凶多吉少,讓尤芷不要跟他有關聯。叮囑尤芷保重身體,撫養他們的孩子長大成人。
尤芷將信和休書放回錦盒中。
她沒工夫難過,她得想辦法救助蕭楚。
詔獄的環境很惡劣,她即刻準備了衣物和飯食去給蕭楚送。
牢頭說案犯罪行重大,不準人探監。
怎奈尤芷塞的銀票實在太厚,抵得上牢頭幾年的收入。
看在銀票的份兒上,牢頭只得冒險答應,悄悄替尤芷轉交給蕭楚。
回到敬武閣時,有穿著衙役衣服的人在門口守著。
他們說尤芷跟睿王的貪墨案有關聯,奉旨意捉拿她,到刑部受審。
果然如蕭楚所料,秦月柔要將她網羅其中了。
不見天日的牢獄,陰冷又潮溼。
幸虧尤芷早有準備,穿了很厚的衣服,還隨手卷了個錦被帶著。
尤芷是單獨一間牢房。
獄卒送來的有殘羹冷飯,尤芷也沒動。
入夜,錦被裹身依舊寒冷入骨,胃裡翻江倒海,酸蝕著疼得難受。
但相比對蕭楚的憂慮心疼,這疼痛要輕微得多了。
蕭楚被關在詔獄裡,那裡比刑部大牢更陰森可怖,也不知他受了多大的苦。
深夜,死寂的牢房裡,突然響起雜沓的腳步聲。
牢房過道有暗紅色的光團漸漸靠近,在尤芷牢門前停下來。鐵鏈嘩嘩的刺耳聲響過後,門開啟了。
硃砂紅百花曳地長裙的裙角,像波浪一樣滾動推開,在尤芷面前不遠處停止。
幾聲冷哼從上面傾瀉下來:
“尤芷,你沒想到會有今日吧?陪著你夫君入獄,再跟著他雙雙赴黃泉,也算生生世世在一起了。哈哈哈......”
秦月柔笑聲瘮人,猙獰的臉半隱沒在陰影裡,像來自地獄的惡鬼。
“秦月柔?”
尤芷的語氣平靜無波,
“蕭楚對你不薄,你卻恩將仇報,聯合昌王欲置之於死地,你有一點人心嗎?”
平心而論,蕭楚對秦月柔除了沒有男女私情之外,其他方面都極盡照顧,稱得上仁至義盡。
“哼!對我不薄?!”
秦月柔語氣陡然狠戾,就像受到侮辱了似的,
“他心裡只有你這賤人,何曾把我往眼裡放過?!他明知鱷魚就在池子裡,卻置我於不顧跑去救你,這就叫對我不薄?!”
蕭楚對她的百般縱容保護,甚至為了護她,失去了他的孩子。
這些,秦月柔偏偏都視而不見,她只記得蕭楚哪裡對不起她。
這樣的人心靈貧乏,自私至極,沒有良知,哪裡還能指望她有感恩之心。
尤芷報以冷笑:
“蕭楚心裡只有我,難道不應該嗎?!
“我們夫妻恩愛,是你硬要介入我們之間,破壞我們感情。我和蕭楚沒有對不住你的地方,是你施展鬼蜮伎倆害人,恩將仇報。”
“你說這話,是想讓我手下留情,放過你們嗎?”
秦月柔向尤芷俯身,聲音陰狠:
“我告訴你尤芷,休想!我恨死你們,一定要讓你們痛苦死去!蕭楚審理淮江決堤案時貪墨,你是知情者,還不趕快認罪畫押?”
她一擺手,獄卒把一份兒供狀遞了過來。
“是你乖乖畫押呢,還是先受皮肉之苦,待骨斷筋裂以後再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