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隻黃鶯在我們作坊外面一連鳴叫了好幾個小時。如果我正閒得無聊,或許還能靜下心來聽聽它的歌聲是否符合我的口味。可惜我正在制蠟,它的叫聲對我來說簡直就是噪音。
老天,真是煩人。
我一把將手中的模具扔到製作臺上,隨即抄起一根棍子跑了出去。
“嘿,你這隻煩人的臭鳥,去,去!”我拿起棍子朝它揮舞。
黃鶯打沒打中我不知道,但是那飛舞的棍子倒是把幾朵丁香花給打了下來。或許黃鶯被我的棍子給嚇住了,竟然不再作聲。
周圍的空氣頓時安靜下來,我眯起眼睛,仔細地嗅著丁香花的氣息。
這些丁香花,妹妹應該會很喜歡。
我將棍子隨手丟在一旁,把那幾朵丁香花捧在手中,向作坊走去。
克里斯蒂娜的左手支撐在桌子上,右手正飛快地在紙上寫著什麼。
“9份石蠟會更粘稠,再加1份……(被墨水塗黑,無法分辨)紅茶和三滴檸檬汁!”
我靜悄悄地走到她身後,伸出手抓了抓她的頭髮。
聚精會神的妹妹被我嚇了一跳:“唔……哥!別抓我頭髮!”
“誒?我可什麼都沒幹。”我將雙手倒背在身後。
“哎呀,你!”妹妹氣得跺了跺腳。
“好啦別生氣了。”我將雙手伸出,亮出了手中的丁香花。
她看到這些花後,眼睛亮了一下,隨即飛快地將花朵奪了過來。
“算你識相!”妹妹傲嬌似的一仰頭。
她轉過身來,小心翼翼地將那幾朵丁香花擺放在桌子上。隨即,又拿起筆開始往紙上記錄資料。
“看起來你好像發現了什麼?”我好奇地湊過去。
“喏,我的配方。”她晃動著腦袋,但手中的筆一刻也沒有停下來過。
我嘟噥著:“這些原料看起來好像不怎麼靠譜……”
“哎呀,我都試過了!”她氣呼呼地白了我一眼。
完了,剛哄好,又開始生氣了,簡直比女朋友還難哄。眼下這種情況,閉嘴是最好的選擇。只要我閉上嘴,不一會她就會消氣。
於是我一聲不吭地記下了紙上的文字,開始按照她的配方制蠟。
半小時後,我製作出了一小塊蠟。這時克里斯蒂娜也湊了過來,她向我顯擺著手中的蠟塊:“你看,我就說可以吧!”
我無奈地點點頭:“好吧,是的,我承認我之前說話太大聲了。”
“嘿嘿~”她俏皮地笑了笑。
這種生活一直持續到母親去世,她在別人家中當女傭。她意外墜樓後,主人家給了我們一大筆賠償金。
是時候開闢新的領域了。
相由心生,我相信一個人的面相能夠顯示出這個人的善惡。
精美、純潔、無與倫比的蠟像,我用蠟製作了那麼多人的頭顱,顴骨、額骨、頂骨……這些我都瞭如指掌。
邪惡的證據就藏在它們之中,只是樣本還不夠。
如果說那些學者不相信的話……不,我一定會讓他們相信。
【一封書信】
您質疑我論據的真實性,那麼近期請撥冗參觀我的工坊。如果您想近距離觀察,不要穿白衣服,有些汙漬不易清洗。
戴著一頂黑帽子,身穿棕黑色風衣,單片眼鏡後隱藏著那狡黠而又滴溜溜轉動的眼珠,身上還有一股若有若無的煙味——要不是他手上拿著鋼筆和記錄報告,我還真不相信他是所謂的“學者”。
天知道,大名鼎鼎的犯罪學學者真實的外貌居然如此不堪。不過這也並不能證明我的外貌犯罪學說就是錯誤的,畢竟……這位學者不知道背後幹了些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
他饒有興致地打量著那些蠟像,嘴裡還不停地發出奇怪的音節——老天,難道這些學者都有一些奇怪的習慣麼?我強忍著不適,跟隨在他後面。
不知不覺間,他已經在我的作坊裡轉悠了半個小時了。我忍不住出聲提醒他:
“恕我冒昧,這位先生。”
他猛然回過頭來,那表情就像是剛被人從睡夢中叫醒一樣茫然:“嗯……嗯?有什麼事嗎?”
我嘴角不禁勾勒出一絲冷笑:“您已經在我的作坊裡轉悠半個小時了,想必您應該對我的這套理論有一些瞭解了吧?”
他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嗯……當然,當然,我覺得你的這套理論好像也有一些道理。”
“那麼,您覺得,我的外貌犯罪學說,到底可不可行呢?”
他皺著眉頭,翻開了手中的筆記,食指和拇指不停地揉搓著紙張:“嗯……有很大的可能性,我覺得,可以付諸實踐。”
“此話當真?”我有些意外。
學者嗤笑了一下:“當然了,菲利普先生,我覺得你們可以開一個以罪犯蠟像為主題的展區。”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祝你們成功。”
不知道這位學者有沒有對我們的蠟像進行宣傳,總之,我們的罪犯主題蠟像展覽大獲成功。
完美的藝術品,它們能夠定格人臉上所有的表情。包括每塊肌肉,每個骨頭……眉骨間距、顴骨大小、額骨寬度,這些都可以成為定罪的證據。
時間不等人,我應該遠行,前往周邊國家來宣揚我的學說。
親愛的妹妹,對於不告而別,我很抱歉,我知道你會哭,會纏著我要跟我一起走,可是這趟旅途不適合現在的你。等你蠟雕技藝提升,我就回來接你。
暫時的分離不可避免,我們將在沒有罪惡的未來重逢。
外貌犯罪學說,這東西聽起來就不是很靠譜,但是我已經憑藉它獲得了很高的榮譽。我周遊世界,宣揚我的學說,這套理論也已經在多起審判中被提及。
至於那些想要報復的犯人……還是等他們從監獄裡出來再說吧。
……
沒什麼好說的,我終究還是晚了一步。
當我回到那個小作坊時,我見到的是一群狂歡的蠟像,它們簇擁著一個水缸,缸中是我那可憐的妹妹。
我不顧一切地跑到她身邊,可惜,她再也不會動了。被製作成蠟像的她依舊那麼美麗……牆壁上那扭曲的字母凝聚成形,湧入我的腦海——都是你的錯!
周圍的蠟像彷彿在嘲笑著我的無能,它們尖叫、害怕、憤怒……我拼命地站起來,奮力擊打著那些蠟像——可是又有什麼用呢?殺人兇手已經逃逸,死者永遠不會甦醒,我所做的一切無非是自欺欺人罷了。
我跪倒在地,顫抖的手撫摸著妹妹的蠟像。
“老天,救救我吧。”我把頭深深低下,渾濁的嗓音吐出了這幾個字。
那隻黃鶯到底還有沒有在鳴叫呢?亦或許,我只在夢裡見過它。
朦朧中,花香依舊,鳥鳴依舊,那人依舊。恍驚起,丁香仍靜默,黃鶯不知蹤,那人只在夢境中。